第三十一章 望月遁走

    尋龍號的燈光都只集中於甲板之上,在船樓之上卻是黑乎乎的一片,羅金龍仰頭望去,只見到一道黑影,孤單矗立在桅桿頂上,黑暗中那一對眼睛宛若燈光,散發著幽寒的光亮,看得人心中直發虛,空落落的。

    為了壯膽,羅金龍一聲喝罵:「哪裡來的傢伙,在頭上裝神弄鬼?有本事你下來,讓爺們瞧瞧你是什麼貨色?你以為我會怕……」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感覺全身驟然一陣冰寒,旁邊的望月真人將他給猛然一拉,便跌落在地上,感覺左耳火辣辣的,伸手一摸,扯下半邊耳朵來。

    好快的劍光,好鋒利的劍!

    這種恐怖,是羅金龍這輩子都沒有遇見過的,他遍體生涼,也不知道喊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爬起來的,只聽到望月真人的聲音朦朦朧朧地傳到自己右耳裡:「堂堂十大高手,鬼鬼祟祟,竟然還欺負一個小孩,黃晨曲君,你也不怕傳出去被旁人笑話!」

    黃晨曲君?

    羅金龍混亂的腦海裡終於恢復了一絲清明,難以置信地抬頭去看那道卓然而立的黑影,想到當日在岳陽樓旁邊的凜然一劍,心中止不住地後怕,一陣又一陣的寒顫遍體襲來。

    聽得望月真人的嘲諷,桅桿之上的一字劍嘿然笑了,說我不藏起來,怎麼能夠看到你剛才那一番精彩的表演呢?望月,你沒事吧,這麼多年的道法經文,都修到了狗肚子裡面去了?來來來,你若是修為沒有寸進,不如學我,浪跡江湖,四海為家,在紅塵俗世中打幾個滾兒,翻幾個跟頭,說不得還能夠有所頓悟,羽化登仙,哈哈哈……

    一字劍笑得恣意,然而龍虎山諸人卻臉色都有些不好。

    他們剛才登船而來,瞧見這船上除了慈元閣閣主還算頗為難纏之外,其餘幾個掌櫃,與自己也只是五五之數,而他們這方有著望月真人這般的厲害人物,反客為主,將這艘大船奪將過來,似乎並不是什麼難事。

    然而風雲陡變,先是我和雜毛小道這兩個傢伙冒了出來,還不待他們消化一下這驚嚇,天下十大高手中的一字劍卻又冒了出來——好吧,現在看來不是己方可以力壓群雄,而是給慈元閣包了餃子。望月真人瞧著頭上桅桿上的黃晨曲君,又瞧了瞧圍將上來的我、雜毛小道和小叔,以及慈元閣手下四大掌櫃,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凝望著慈元閣閣主,咬牙切齒地問道:「方鴻謹,你這是什麼意思?」

    慈元閣閣主搖了搖頭,說沒什麼意思啊?真人,既然上得船來,天色未明,不如到我的房間裡去,沖一壺龍井,我們一起等待這初生的朝陽吧?

    勝券在握,慈元閣閣主臉上那最後一抹緊張也都給抹除了,平靜地瞧著望月真人。

    到底是江湖上成名的角兒,望月真人終究還是有一些廉恥之心,搖頭說不用了,我們一行還有許多人猶在水中掙扎,等待援救,既然那湖蛟已受重傷,興不起風浪,而你又不會借船,那麼我們也不久留了,煩請閣主借我們一艘小艇,讓我們自行離開便是了。

    打不過,不如離去,望月真人的算盤打得極響,不過這個時候都沒有人插話,而是等待慈元閣閣主的意見處理。

    這個胖老頭兒撚鬚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我們這艘船上,小艇只有三隻,僅僅只夠船上眾人逃生之用,並沒有節餘。不過既然真人開口了,我不敢藏私,也不敢拒絕,只是剛才真人所說的那八人血債,要算到我頭上的這個說法,我該如何與你交待呢?」

    慈元閣閣主不依不饒,非要望月真人給一個說法才行,而聽到對方這般說,望月真人那厚厚的橘子臉不由也浮現了一絲惱意——慈元閣閣主這是要逼望月自己打臉啊,然而在這般重重威逼之下,他卻又不得不說話,不然那後果……不堪設想。

    短暫的死寂之後,他喉嚨裡發出了艱澀的聲音來:「剛才只是玩笑話而已,我很感激閣主在我龍虎山危機時刻伸出了援手,這種恩情,望月自然會記得的……」

    說完這話,望月真人的臉都變得通紅了,見這驕傲的龍虎山高人低下了頭,慈元閣閣主哈哈大笑,說真人說笑了,見死不救,並不是我們慈元閣的風格,開門做生意,我們所求的,不過就是一個平安穩定而已,這麼多年,也多虧了江湖朋友給面子,才勉強生存下來,我們慈元閣今年十月會在魔都舉辦交易會,到時候真人一定要提供些符菉,幫襯著撐撐場面才是啊?

    望月真人點頭說那是自然,一定到場。

    寒暄說完,田掌櫃使喚夥計將小艇放下,這五名龍虎山道人一秒鐘也不多停留,將湖面死去的同伴打撈上來之後,頭也不會地朝著蘆葦蕩深處劃去。

    瞧見這些人消失在薄霧中,旁邊的田掌櫃疑惑地上前問道:「大掌櫃,為何不……」

    他的話沒有說完,不過餘味卻已經表明得清清楚楚,龍虎山一行心中已然忌恨我們,為何不順勢將他們給滅了,免得以後多生禍端。說實話,其實剛才我都已經準備出手了,但是想起先前的承諾,這艘船裡只能有一個聲音,於是也沒有發表意見。

    當然,望月真人也的確厲害,我們昨天夜裡已經和楊知修浪戰一回,舊傷未好,再打一架也有些勉力。

    聽得手下這番疑問,慈元閣閣主掃視一周,將大夥兒的疑惑都瞧在眼裡,然後平靜地跟我們分析:「不動手,我有三點考慮,其一,龍虎山諸人實力並不弱,望月除了黃大先生,也沒有誰能夠有信心對他壓制抗衡,他若發起狂來,在座的各位難保周全;」

    他稍一停頓,說:「其二,每個門派對於信息都有秘法傳遞,像望月這樣的高手,即便是死,也能夠將消息傳遞回去,慈元閣開門做生意,沒有必要跟龍虎山這樣的頂級道門結下這樣的梁子;最後,我實在找不出一戰的理由,沒有利益,只有後患,又不是小孩子,不至於一衝突就拔刀相向。」

    方鴻謹本人在慈元閣一言九鼎,這一番話其實只是對我們,以及黃晨曲君的解釋。

    看得出來,他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功利主義者,也是一個成熟的領導人,絕對不會為了意氣之爭而動怒。當然,這也最符合所有人的利益,一字劍從桅桿上跳下來,如同鵝毛一般輕飄飄地落在我們面前,說你的決定是對的,剛才我看了一下,善揚那個老匹夫好像也在這洞庭湖中,真的打起來,我不是他對手。

    這個傢伙雖然傲氣,但是話說得卻還算是實誠,並不浮誇,聽到這個消息,慈元閣閣主微微一詫異,眼睛一轉,目光瞧到了雜毛小道的身上,說蕭道長,看來陶掌門以地仙之姿,破關而出,的確給了龍虎山太大的壓力。

    我們都嘿嘿笑,沒有多言。

    的確如是,雖說現在都是和平時期,但是一個門派的頂尖力量也的確能夠代表著世俗中的地位,這東西就像戰略核武器,當年主席為何要勒緊褲腰帶搞兩彈一星,也就是這個道理。

    風波過去,天色已明,田掌櫃等人指揮手下過去打撈那幾個無辜漁夫的屍體,並且潛入水下,看看那艘沉船裡是否有些能用的東西,也有人開始整理甲板,慈元閣閣主請了我們三人與黃晨曲君一起去船頂房間裡喝茶。

    閣主房間自然比我們那個臨時騰出的艙房好一些,不算很大,但視野空曠,風景倒是極好。

    今年的龍井新茶,據說十分珍貴,不過我將這微綠的茶湯抿入口中,卻也不過如是,想來自己到底還是個粗人,牛嚼牡丹,只適合喝那幾塊錢一盞、還任添水的大碗茶。當然,喝茶不是目的,簡單落座,那慈元閣閣主清了清嗓子,然後問我們,是不是跟龍虎山有過衝突?

    雜毛小道點頭,將當年我們與望月真人得意弟子青虛之事,稍微提了一下,他點頭,說難怪,青虛以前也是個多產的制符師,後來杳無音訊,竟然是跟邪靈教勾連而失了性命,實在是讓人驚訝——龍虎山也有勢力在朝堂之上,這青虛之事乃醜聞,適當掩蓋一下,旁人不知,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過慈元閣作為消息靈通之輩,卻未必沒有知曉。

    不管怎麼說,交待完這些,慈元閣閣主便寬了心,與我們談及今日之事,說真龍一出,四方雲動,便是連善揚、望月這樣久居山中的頂級高手都出動了,只怕此行頗為艱險啊。

    一字劍安慰他,說事情的成敗,到底還是看因緣,洛大師既然已經說了那話,你也無需擔心。

    如此聊了一會兒,天色大亮,日光從湖面跳出,染得金黃一片,當人瞧見了不由得心曠神怡。瞧完了日出,一夜睏倦,我們跟慈元閣閣主討了些泡茶剩下的茶葉梗子,告辭離去。回到房間,窗戶上一陣撲稜,卻是那肥母雞終於回返而來。

    不知道這一次,它有什麼情報可以跟我們分享。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