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血玉破碎

    天空之上有雷,轟隆隆、轟隆隆,隱隱作聲,在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如同我一般滾倒在地,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曉得閉眼之前,雜毛小道已經捂著脖子倒下了,而當我們恢復視線的時候,卻又變成了望月真人跪倒在地,全身的衣物除了底褲,其餘都被撕成了碎片,身後的怒目金剛也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下這萎靡不振的老道士,一臉不可置信地瞧著前方。

    雜毛小道是場中唯一站立在地的人,不過他似乎愣住了,呆呆地瞧著自己的右手,而在他的手上,我瞧見了幾塊碎玉,和一根草草編製出來的紅繩。

    這東西我自然認得,那便是雜毛小道初生之時,蕭老爺子給他花費了三年功夫製作出來的本命血玉,這東西使得只有三歲的小雜毛便有一牛之力,端得是天王鎮一霸,十里八鄉沒有敢欺負他的小朋友。

    本命玉、本命玉,自然是與人一榮俱榮、一衰俱衰的配飾,算得上十分珍惜,然而此刻卻是破碎了,拼都拼不起來。

    好在這東西並不像我的肥蟲子一般,性命攸關,生死相依。

    剛才那突入而來的衝擊波使得場中一片混亂,圍觀群眾東倒西歪,那些蘆葦植株也都朝著反方向倒伏而去,當我費力爬起來的時候,那望月真人這才咳嗽了幾下,吐出了幾口血來,死死地盯著雜毛小道問:「怎麼可能,你脖子上這符菉到底是什麼,怎麼會如此厲害,不但連我的釘頭七箭書都擋得住,還能殉爆出這麼恐怖的力量來?」

    雜毛小道似乎還在品嚐血玉碎裂之後能量散發的餘味,過了好久,才悠悠回過神來,平靜地瞧著望月真人說道:「正如你所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師叔祖常跟我說,『當你的心胸狹隘之時,眼中的視野只有小小的一片天,然而當你放下所有,站在山頂朝遠望,便是一片豁然之景。空即是有,心態決定一切』,這句話,我一直銘記於心,不敢懈怠。」

    雜毛小道的話語平淡無奇,不過卻是寓意深遠,望月真人瞧著面前這個傲然而立的茅山道士,再瞧瞧渾身鮮血淋漓的自己,不由得萬千感慨。

    一日之前,在沒有瞧見一字劍的時候,他還有豪氣能夠滅盡尋龍號諸人,然而此時此刻,在兩相對陣之中,被雜毛小道純以自己最為自傲的符菉之道取勝,這種打擊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場毀滅性的羞辱。

    此刻的望月真人符菉用盡,全身皆是傷,因為之前使用的破酆都離寒庭咒符,甚至都沒有人能夠進來支援他,只要雜毛小道想殺他,不過分分鐘的事情。望月真人敗了,徹徹底底,想到自己敗在一個小輩的手上,他便萬念俱灰,心如燈滅,只是將眼睛閉上,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望月真人心如死灰,引頸待戮,雜毛小道卻並不理會他,將手中的碎玉小心收入懷中,然後朝著反方向走去。

    感覺到了雜毛小道的離去,望月真人睜開了眼睛,瞧著那位勝利者的背影,張了張嘴,語氣艱澀地喊道:「你……為何不殺我?」

    雜毛小道走到了那游離的火線之前,手指輕輕佻動,地上一縷冥火緩緩升起,然後將這火線給點燃,兩種火焰不斷地跳躍絞纏,那被劉永湘形容得如同三味真火般厲害的破酆都離寒庭咒符火在幾秒鐘之後,被果斷中和。

    雜毛小道朝著我這邊緩步走來,頭也不回地說道:「中華道術源遠流長,大道四九,各通彼岸,本來就沒有孰高孰低之說。我煉就雷罰之時,曾感歎朝代交替,致使此術消亡,而此刻我若殺了你,又有多少源遠流長的符菉之術會憑空消失於滾滾風塵之中。我並非饒你,而是饒那些前人智慧凝聚的結晶。另有,李道子之所以能夠成為一代符王,那是因為他的心境,融契自然,雖然符菉之效舉世誇讚,但是一輩子都只吃素,不殺生,克己復禮,心性豁達。而你,呵呵,好自為之吧……」

    聽得雜毛小道的「呵呵」兩聲,望月真人難以置信地仰首望了一下東邊的太陽,那溫暖的陽光照得他眼淚都流了出來,咳嗽幾聲,鮮血溢出嘴角,苦笑了一聲,長歎道:「枉我一輩子,都將李道子當作假想敵,時至如今,不但連他半分也及不上,便是他的衣缽傳人,都遠遠強過於我——可歎、可惜啊。罷了,罷了,什麼真龍復出,什麼功名利祿,什麼天下第一,這些浮雲與我何干?回去吧,我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裡面的可憐蟲而已……」

    他這一聲歎完,整個人反而輕鬆許多,從懷中掏出一道符菉,將其捏破,頓時化作一道清光,消失無蹤影。

    望月真人既去,龍虎山一眾人等的氣勢便低到了極點,劉永湘也不想與他們糾葛,只是上前一步,朝著對面拱手說道:「各位道長,今天清晨,我們慈元閣也有一名掌櫃失蹤,行蹤跡象,無不指向貴門,然而聽你們說貴門也有人員失蹤,如此看來,說不定是有人在中間挑撥離間,使那栽贓陷害的粗糙伎倆,敬請知悉……」

    雜毛小道緩滿地朝著我這邊走來,並不理會劉永湘的交涉,路過我旁邊的時候,他平靜地說道:「小毒物,我們走。」

    我不明所以,不過還是跟著雜毛小道往著回路走去,口中還忍不住地誇讚道:「老蕭,你今天這一戰可算是揚眉吐氣了,望月何等驕傲的人物,竟然被你暴打成了狗,真真是人品爆發啊。不過……你什麼時候這麼厲害了,我怎麼不知道?」

    雜毛小道沒有答我話,等我們兩個走過那一道彎,消失在身後的人視野中時,雜毛小道低聲喊道:「我,不知道扶我一把啊?」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原本穩如山巒的身子便是一軟,斜斜地朝著旁邊跌落。

    這突發狀況把我嚇了一跳,好在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才沒有讓這位高手摔個四腳朝天。

    將雜毛小道扶在路旁的草地前坐下歇息,我瞧著雜毛小道連吐了三口血,方才釋緩,疑惑地問什麼情況啊這是,你剛才不是龍精虎猛的,將望月打得一點兒脾氣都沒有麼?現在怎麼就癱軟在地、渾身無力了啊?

    雜毛小道將嘴唇的血跡擦乾,苦笑著說:「小毒物,你自己平心而論,那望月的修為,到底有多厲害?」

    我回想了一下,說應該不如楊知修,感覺跟你家茅山的傳功長老在五五之間,但倘若用上諸般符菉,這種高富帥的配置一套下來,絕對超過鄧長老。雜毛小道見我拿他茅山來比,又好氣又好笑,說且別說這麼多,小毒物你感覺你能及得過我鄧師叔公?

    我想起即便是身中蠱毒,都還有驚天之威的茅山傳功長,搖了搖頭,說明著搞,搞不過。

    雜毛小道伸伸懶腰,說媽的,你弄不過,以為我就弄得過?這一次要不是我的這本命血玉,只怕你們給我收屍的機會都沒有。

    我詫異,說不可能吧,你爺爺弄的這本命血玉,竟然這麼厲害?不但擋住了那恐怖的釘頭七箭書,還能夠將望月傷成那副狗模樣?

    雜毛小道長歎,臉上露出了崇敬的神色來,緩緩說道:「我爺爺自然沒那本事,天下間能夠有這本事的,只有符王李道子。我竟然不知道他在我的本命血玉中種下了虎賁氣神智慧符,此符妙法解除諸冤業,智慧明淨心神安,凝聚了他的一縷精血,可保我一時性命無憂——唉,十年前我倘若知道有這玩意,也不會讓她慘死了……」

    雜毛小道長歎一聲,話題回轉來:「所以,剛才擊敗望月的,並不是我,而是我師叔公李道子。」

    我捧腹哈哈大笑,這裡面的曲折彎繞,不足外人道也,也正因為血玉之中爆發出來的力量,使得望月誤會了自己遠遠不及雜毛小道,最後心死如灰,遁走遠去。

    如此說來,事情倒是明瞭了,雜毛小道自然不比望月厲害,甚至差一點就被那傳說中的釘頭七箭書所殺,不過好在李道子堪破天機,在雜毛小道的本命血玉中作了手腳,而雜毛小道又是一等一的裝波伊高手,才將望月嚇得心驚肉跳,立刻奔逃。

    果然不愧是一代符王,這種算計和實力,實在是讓人莫能企及。

    我笑完,瞧著雜毛小道長長舒了一口氣,精神終於恢復過來,便問:「你也就是因為被那釘頭七箭書的威勢所傷,才沒有來得及殺掉望月?」

    雜毛小道搖頭,說要殺望月,在他死志一起的時候我便可以下手了。不過不動手,一是因為善揚在旁,咱惹不起,其二,也真的是因為望月的一身本事,倘若用在正道上,其實也算是中原道門之幸。希望他在此戰過後,能夠幡然悔悟過來,不再參與江湖紛爭。

    雜毛小道此言立意極高,而我卻並不認同,誰還能指望狗改了吃翔的惡習?

    不過這心思我按捺住不說,歇息了一會兒,瞧見慈元閣諸人回返而來,看模樣,好像是談妥了。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