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包裹Ⅲ

  如果命中注定我們要葬身羅布泊,那麼,我就是被騙來的。

  也許,我的心律很正常,是那台機器出了故障。

  也許,羅布泊根本沒出現過那個心律600次的神秘男子,那只是個假新聞而已。

  如果真是這樣,這些巧合都是誰製造的呢?

  漿汁兒說:「你在想什麼?」

  我說:「沒想什麼。」

  她說:「繼續嗎?還是返回?」

  我說:「大家籌備了整整一個月,有人開三天車才趕到庫爾勒,現在,我們又跑了兩天才進入羅布泊,不可能輕易返回去。」

  她說:「你不相信我的直覺。」

  我說:「換個角度想想,漢字都是由橫豎撇捺組成的,如果較真的話,你想從某個人名中找不出這個地名中的筆劃都難。」

  她說:「好吧,你不怕我就不怕。」

  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如同壓上了一塊石頭。

  怎麼有這麼多巧合?

  正常嗎?

  我關掉了應急燈,帳篷裡就陷入了黑暗中,我說:「睡吧。」

  她說:「你喜歡摸黑脫衣服?」

  我說:「為了你方便。」

  她笑了,說:「我都是穿衣服睡的。」

  我說:「我也一樣。」

  接著,我聽見她窸窸窣窣地鑽進了睡袋。

  我很想問一句:「你跟凱裡有什麼關係嗎?」

  終究沒有問出來。

  甜××××在私信裡說,她又給我寄了一份禮物,那幾乎是她全部的心血了——會是什麼東西?

  我的心動搖了一下。

  很快,她又發來了新私信:哥哥啊,如果這個禮物你不收下的話,我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我的心剛剛動搖了一下,立即變得像鐵一樣硬了。「我會死的」,正是這句話惹怒了我。她在威脅我。不管她的目的是什麼,她都是在威脅我。

  她……是在威脅我嗎?

  我不熟悉這個女孩,甚至跟她沒見過面,我根本不瞭解此人的性格。從她不停寄東西的行為看,她大腦的某根弦是不正常的。如果這次的禮物我不收,她會不會真去死呢?我不敢肯定。

  果然,物業公司又給我打來了電話,工作人員是個女的,每次都是她打給我,她的口氣有些怪怪的:「周先生,你又來包裹單了。」

  我說:「好的,我馬上去取,謝謝。」

  我從物業公司拿到包裹單,直接開車去了小街郵電局,我以為這次會是個更大的箱子,錯了,只是一個很小的包裹。

  我顛了顛,很輕,差不多是個日記本一類的物品。

  我拆開之後,目瞪口呆——是一本房產證和一串鑰匙,房產證業主一欄赫然寫著我的名字:周德東。

  地址在凱裡青青水小區第三棟三單元302。

  房產證裡夾著一張淺藍色信箋,上面是她纖秀的字體:

  親愛的哥哥,你不要罵我。這是我為你精心挑選的禮物——你不是喜歡水嗎?你不是喜歡有水的地方嗎?這個小區就在清水江畔,非常漂亮。你住在這裡寫作,肯定文思泉湧!我希望以後在你的作品中看到那條江,好嗎?

  我驚呆了。

  這禮物太大了。除非她家是巨富,靠她自己的話,買下這套房子,肯定花掉了所有的積蓄!

  我糊塗了,我和她只是一個作者和讀者的關係,她為什麼要給我買房子?就算她是我的情人,我也絕不可能住一個女人給我買的房子啊。

  我還有很多事想不明白——房產證上寫著我的名字,那必須要有我的身份證啊。我又不是未成年人,她也不是我的監護人,就算是那樣,她也需要帶著我去現場,而且要出示戶口本。她是怎麼做到的?

  現在,她不是要改變我的家了,她要給我換個家!

  我掏出手機直接給她撥了過去。

  「喂,小甜。」

  「哥哥……」她似乎有些膽怯。

  「禮物我收到了,我想問你一下,你沒有我的身份證,怎麼給我買的房子?」

  「哥哥,你真憨!你仔細看看,那只是我按照真房產證製作的一個假房產證!它代表這房子是給你買的,等你住進來之後,我們就去辦理過戶手續,好嗎?」

  我看了看那個房產證,果然是假的,不過比真的房產證更華麗,更漂亮。

  我低聲說:「小甜,你覺得我會要嗎?」

  她的情緒馬上低落下來,說:「哥哥,它是我全部的心血,我無比虔誠地端給了你,你忍心把它潑掉嗎?」

  我一下暴怒了:「我30歲之後選擇了蘭城定居,那是因為我喜歡這個城市!我要在這裡老死!你憑什麼要我從西北搬到西南去?你有什麼權利改變我的人生?」

  她唯唯諾諾地說:「可是哥哥你說你喜歡水……」

  我說:「我喜歡什麼跟你沒關係!你的房子我不會要的,你願意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謝謝,我要掛了!」

  她說:「哥哥……如果你不要它,它會一輩子空著……」

  我說:「那是你的房子,那是你的事兒,拜!」

  我就把電話掛了。

  我連續多天沒有上微博。

  這天夜裡,甜××××發來了短信:哥哥,我現在來了青青水小區,站在第三棟的樓下看。你的窗子一直黑著,我知道你還沒有住進來,我好失望……

  我把手機關了。

  兩天後一大早,我剛開機,物業公司就打來了電話:「周先生,有你一張包裹單。」

  我不可能再去領了。

  第三天的晚上,甜××××又發來了短信:哥哥,我又來了青青水小區,你的窗子還是黑著,你理解我現在的心情嗎?那麼空,那麼冷……

  第5天上午,物業公司又打來了電話:「周先生,又有你一張包裹單。」

  我還是不去領。

  第7天的晚上,甜××××又發來了短信:哥哥,我在青青水小區你那套房子的門口呢,我明明知道你不在,卻總感覺你坐在裡面啪嗒啪嗒在打字。我還敲了半天門,始終不見你出現……我哭了。好哥哥!

  第11天下午,物業公司又打來了電話:「周先生,你已經有三張包裹單了,麻煩你來領一下好嗎?」

  第12天下午,甜××××又發來了短信:哥哥,我又來青青水小區了!白天看你的窗子跟別人家的窗子是一樣的,這樣真好,我就當你在裡面呢!我再也不會晚上來了,當我看到別人家的窗子都亮著,只有你的窗子黑著,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好哥哥,你究竟什麼時候會住進這套房子?我好急呀!!!

  第16天,物業公司又打來了電話:「周先生,又有你一張包裹單。」

  第17天的晚上,甜××××又發來了短信:哥哥,我又來青青水小區了,請原諒妹妹用備用鑰匙打開了你的房門——我發誓,我只是把燈打開就出來了!除了電燈開關,我什麼都沒碰!現在我站在樓下,看著你的窗子亮著燈,心裡好過多啦!

  第22天,物業公司再次打來了電話:「周先生,又有你一張包裹單!這裡積攢了很多你的包裹單了,你來取一下啊,不然我們就送到你家裡去了!……」

  晚上,我的手機響了,正是甜××××打來的。

  我不接。

  她一直打,我一直不接。

  最後,她發來了短信:哥哥,今晚我來到青青水小區,看到302的燈滅了,你在裡面嗎?

  我沒回復她。

  次日,物業公司再次打來電話:「周先生,今天又有你一張包裹單。你到底什麼時候來領啊?」

  我撒謊了,說:「等一等吧,我在外地出差。」

  晚上,甜××××又打來了電話。

  我還是不接。

  我像小孩一樣在躲避麻煩。我在死命保護我的「安靜空間」,實際上這個「安靜空間」只是鴕鳥埋腦袋的沙土了。

  電話一直在響。

  我越聽越心煩,心煩到極點就變成了憤怒,憤怒到極點又變成了不安,不安到極點又變成了害怕,害怕到極點又變成了憤怒……

  我趁自己憤怒時猛地接起了電話。

  「哥哥……」傳來她弱弱的聲音。

  「你想幹什麼?」我一字一頓地問。

  「我給你寄的禮物……你都收到了嗎?」

  「我們不認不識,我不會再要你的任何禮物!請你自重一點!」

  「哥哥,我……不自重?」

  「你到底什麼意思?你已經干擾了我的生活!」

  「哥哥,我只想問,你到底希望我怎麼樣?」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給我寄禮物,不要再寫私信,不要再打電話了!」

  「我是摩羯座,哥哥!我只是希望你能給我這個小小的權利……」

  「你去死吧!」

  我「啪」地掛了電話,並且關了機。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有點後悔說了最後那句話。

  接下來,我去東北老家玩了一個月。

  我是個自由人,一個月都沒開手機,那段日子,我也沒上一次網,生活一下變得安靜了。我知道,包裹單過了一個月就會退回郵寄人。

  回到蘭城,我登陸了微博,我以為會收到甜××××很多私信,可以出我預料,在幾百封私信中,竟然沒有一封是她的!

  看來,她徹底放棄了。

  看來,我最後那句話狠狠地傷了她的心。

  雖然我做的有些過火,但是畢竟找回了我原來的生活。

  有人敲門。

  我從貓眼朝外看了看,是物業公司那個女的。

  我打開門,見她手裡捏著一疊包裹單,她說:「周先生,我來過你家四五次了,你都不在,這些包裹單你一直沒來取,都過期了。不過昨天又收到了一張貨運單……給。」

  我接過來,說:「謝謝,麻煩了。」

  物業公司的人離開之後,我看了看手中的貨運單,又是她寄來的。在貨物名稱一欄,我看到一個潦草的字——我。

  我?

  我琢磨了一下,頭髮一下就豎起來了。

  什麼意思?

  無論如何我都要去取回這個東西了,不看到她寄了什麼我會日夜不安!

  貨運站在蘭城南郊。我開車去了,辦完了一道道手續,把貨運單遞給了一個負責取貨的工作人員。她是個小姑娘,她走進裡間,過了一會兒又探出腦袋來,沖一個小伙子說:「小龔,來幫個忙。」

  那個小伙子就過去了。過了大約3分鐘,兩個人一起拖出了一隻很大的木箱子,看起來很重。

  他們把它交給我,然後就回去工作了。等待取貨的人排了很長的隊。

  我低頭注視著這只長長的木箱子,身上突然發冷了,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我最後對甜××××說的那句話:「你去死吧!」

  我不能在這裡打開它,我要把它拉回家。

  我賊眉鼠眼地四下看了看,沒人注意我,於是彎腰把這只木箱子抱起來,踉踉蹌蹌地回到車前,把它塞進了後備箱,蓋子關不上,一半戳在外頭。

  我沒有回家,我開車去了郊外的河邊。我曾經帶評論家韓浩月和太太來這裡做過燒烤。

  現在是冬天,河都結冰了,兩岸不見一個人影兒。

  我把木箱子抱下來,然後從車裡拿出工具,把它撬開了。

  裡面都是細碎的紙屑,不知道紙屑中埋著什麼。最上面有一個淺藍色的信封,我打開它,看到了甜××××的字跡:

  哥哥:

  我問過你,你希望我怎麼樣?你說,讓我去死……真的是這樣嗎?無論你希望我怎麼樣,只要你開心!

  這是我今生今世最後一次給你寄禮物了,禮物是我自己,你務必要收下啊。現在,你扒開這些紙屑,就會看到我。信是我離開人世之前寫好的,後事將由我一個最秘密的朋友幫助我完成。哥哥,這樣子你會開心嗎?真的,我只希望你開心!

  我低頭看了看木箱子裡白花花的紙屑,伸出手,又縮了回來。

  抬頭朝河面望去,太陽在冰上刺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呆呆地坐在了地上,對著那堆紙屑,想了又想,終於低低地說:「我希望,一會兒回到家裡上微博,還能看到你給我寫的私信,還能收到你的包裹單,還能接到你的電話……能嗎?」

  我一邊說眼淚一邊流下來。

  《包裹》發表之後,讀者們紛紛從各個渠道問我:後來呢?

  其實,我沒有收到甜××××的遺體,裡面都是紙屑。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