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死亡的感覺是這樣的……

  我終於接近了那個雙魚圖案的東西。

  似乎到底了。

  那不是湖底,更像兩扇對開的大門。

  我之所以說更像,因為我的目光短淺,看不到全貌。

  那兩條魚,只是門上的兩個門環。

  我接近它們之後,它們反而更暗淡了。我摸了摸,無法判斷那是什麼材質。

  大門中間敞開著,大概十幾米寬,下面依然是深不可測的湖水。

  我的胸腔十分憋悶,全身肌肉劇痛,眼睛、耳朵和鼻子就像要爆裂了似的。我想,此時此刻我的臉,看上去肯定跟淹死的人一模一樣。

  深度潛水,最容易喪失意識而昏厥。

  我祈禱老天,一定要讓我保持清醒。

  我趴下來,朝「門」裡面照了照,竟然看到了一個方向牌,在水中搖搖晃晃地指向更深處。那似乎是銅質的,生了很多綠色蘚苔,纏繞著一些水草類東西。上面有各種文字,我只認得漢字,寫的是——出口:12756.2千米。

  我驚呆了,這組數字應該是地球的直徑!

  就是說,這個湖其實是條通道,穿過地心,通往地球另一端?

  我要返回了。

  我要減壓,讓身體組織脫氮。我沒有潛水表,不知道我的深度,我憑著經驗上升,停留,然後繼續上升……

  我大約花了8個鐘頭,才浮出水面。

  水上和水下一樣黑。

  我看到了營地稀拉拉的燈火,很多人在奔走,傳來嘈雜的叫嚷聲,好像出什麼事了。

  我爬上岸,卸掉氣瓶,歇了會兒,然後快步走過去。

  大家都聚在我的帳篷前,我聽到孟小帥在哭。

  怎麼了!

  我擠進去,看見漿汁兒躺在睡袋上,全身水淋淋的,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眼窩和鼻孔都是沙子,布布正拿著毛巾輕輕地擦著。

  孟小帥坐在漿汁兒旁邊,拉著漿汁兒的一隻手,哭得很悲慼。吳珉跪在她身邊,摟著她的肩膀,小聲安慰著。季風也在。

  我說:「她怎麼了?」

  孟小帥轉頭看到了我,頓時哭得更激烈了:「你去哪了啊!她死了!」

  漿汁兒死了!

  漿汁兒死了?

  我真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

  在我的潛意識裡,如果把這次經歷當成一部小說,那麼我就像男主角那麼重要,漿汁兒就像女主角那麼重要。女主角怎麼會死呢?

  我忽地想起了那個死亡名單上的順序——衣舞,號外,徐爾戈,張回,周德東,漿汁兒,帕萬,魏早,白欣欣,布布,孟小帥。

  我被他們放回來了,接下來就該輪到漿汁兒了。

  我呆呆地在漿汁兒身旁坐下來,抓住了她的另一隻手,那麼冷。我的腦海中響起了一陣悲涼的歌謠,那是道士超度死人時唱的:人死如燈滅,猶如湯澆雪。若要回陽轉,海底撈明月……

  幾個人對我講了事情的經過——

  下午,漿汁兒午睡醒來之後,發現我不在,就跑到各個帳篷找我。

  終於沒找到。

  她很著急,四處叫喊。

  章回幫她查看腳印,確定我下水了。

  漿汁兒就坐在了湖邊,等我。

  吳珉陪著她。

  季風也來到湖邊,等待。

  太陽一點點偏西了,仍然不見我出來,她開始對著湖面哭。

  吳珉安慰她說:「他帶著氣瓶,不會有事兒,肯定會安全返回的。」

  漿汁兒叫道:「都幾個小時了!再深也該上來了啊!」

  吳珉說:「親,潛水不像你想的那樣,需要在不同深度進行減壓,不然他出來可能當場就死亡。」

  漿汁兒不講道理了,她哭著說:「你當我是傻瓜嗎?他肯定凶多吉少了!我知道你們都不在乎他的死活!你們都走開,都走開!」

  季風和吳珉並沒有離開。

  漿汁兒突然站起來,跑到魯三國的車前去拽車門,車門鎖著,她找到一把工兵鏟,幾下就把玻璃砸碎了。

  吳珉一直跟著她,他大聲問:「你幹什麼!」

  漿汁兒說:「我找氧氣!我下去找他!」

  吳珉說:「你根本不懂潛水,多危險哪!」

  漿汁兒不理他,在車上翻了個遍,並沒有找到氣瓶。

  她氣呼呼地離開,又去湖邊等了。

  天黑了,布布、孟小帥和蔣夢溪做好了晚飯,季風和吳珉怎麼勸漿汁兒,她都不離開湖邊。季風和吳珉只好先回去吃飯,剩下漿汁兒一個人,繼續魂不守舍地在湖邊坐著。

  吃完晚飯,依然不見我回來。

  不但漿汁兒緊張,所有人都擔憂起來。

  季風和吳珉再次去了湖邊,這次,令狐山也跟來了。

  可是,他們卻沒看見漿汁兒的影子,喊了她幾聲,沒人應。

  吳珉驚駭地說:「這個小傻瓜,不會不帶氧氣就下水了吧!」

  季風說:「她可能去廁所了。」

  然後,她舉著手電筒跑到湖對岸,去女廁看了看,沒人。

  她趕快跑回來,這時候,她的臉色有點變了。

  她舉著手電筒朝湖裡照了照,湖面一片漆黑,並沒有人影。

  她帶著令狐山和吳珉沿著湖畔尋找,看到水邊漂著幾張白花花的東西,好像是紙條,季風彎腰把它們撈上來,共4張,上面的鋼筆字鮮麗逼眼——

  漿汁兒,深夜,在湖裡,一口接一口喝水。

  她驚呆了。

  聽到這裡,我也驚呆了——那些紙條正是我們昨夜玩遊戲寫的紙條。後面那三張被老丁抓到了,結果他淹死了。

  它們已經被我撕掉了啊,怎麼又出現了?

  第1張紙條,由「老丁」變成了「漿汁兒」。老丁淹死之後,大家不再玩那個遊戲,其他那些紙條都在帳篷裡,後來也扔掉了,為什麼這張偏偏出現在了水裡?

  季風、令狐山和吳珉終於找到了漿汁兒,發現她已經淹死了。

  她的屍體被一片羅布麻擋著,很難發現。這個位置和她等我的位置相距大約100米,不知道她是自己走過來的,還是死後被人移過來的。

  大家講完之後,孟小帥哭著對我吼:「都怪你!不然漿汁兒不會死!」

  我沒有辯駁,我默默地站起來,走出了帳篷。

  我不能讓他們看到我流淚。

  漿汁兒走了,正像楊坤唱的,這營地那麼空。

  我不想聽任何人說話,我不想看到漿汁兒那張幾乎變了形的臉,我要獨自一人在荒漠上走一走,我要讓黑暗把我團團包裹住……

  不知道走出了多遠,前面出現了一個人影。

  我就知道,我一定會看到人的。

  我他媽現在什麼都不怕了。

  這個人走到我跟前,叫了聲我的小名:「紅燈啊……」

  又是他!我對這個人愛不起來,也恨不起來。

  我在黑暗中默默注視他,等待下文。

  他說:「我想和你商量個事兒……」

  這個卑微的語調勾起了我的回憶,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對母親說話就是這種語氣。

  我不說話。

  他試探地說:「他們要驅逐我……對不起,爸爸得殺掉你,也許他們才會重新接納我……」

  他說最後一句話竟然哽咽了。

  我心裡衝上了一股怒火,這是商量嗎?

  我冷不丁說:「來吧。」

  他慢慢貼近了我,毫不掩飾地哭著,說:「你不要恨你爸……」

  我正想說:我下地獄都不會放過你。一把尖尖的刀子已經刺進了我的心窩,他扎得很深,他握刀把的拳頭撞在我的胸膛上。我全身發軟,慢慢癱倒在沙漠上。

  他鬆開刀子,蹲下來,嚎啕大哭,男人的哭聲在荒漠裡更顯恐怖。

  我似乎感覺到我的心跳在迅速變慢,600次,300次,100次,6次,3次,1次……

  他的哭聲越來越飄忽。

  荒漠上突然冒出了兩個人,撲向了父親,接著,我隱約聽見鈍器砸在骨頭上的聲音,接著父親就嚎叫起來,和那兩個人廝打在一處。我的大腦緩慢地轉動著——這兩個人是誰呢?我的隊友?不像,噢,他們是古墓裡的人……

  古墓裡的人一下下砸著我父親,父親並不強壯,很快就不再嚎叫了,躺在沙漠上,安靜下來,好像有流血的聲音,不知道是我還是他:「咕嚕,咕嚕,咕嚕……」

  看來,他也完蛋了。

  那兩個人喘了會兒粗氣,其中一個很蒼老的人說話了,應該是對我父親說的:「你違規了,必須死……」

  我沒聽到父親說話。

  另一個說:「埋了吧?」

  蒼老的聲音說:「埋了吧。」

  一鏟鏟沙子扔到我的身上,很重。我感覺我的心跳,1次都沒有了。

  沙子把我埋得嚴嚴實實,我解脫了沉重的屍體,變得輕飄飄的,類似在做夢,輕飄飄的我在穿過一個黑暗而狹窄的通道,不知道在多深的地下,壓抑而窒息。

  通道越來越窄小,我卻固執地朝前鑽。

  不知道哪一輩子,我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那是我出生的時刻?

  終於,我從另一個世界露了頭。

  沒有陽光,一片幽暗。我意識到,我死了,我終於知道死後是什麼樣子了……

  我依然保持著活著時的走路姿勢,慢慢朝前邁步,其實我已經沒有身體了。

  前面出現了一扇門,無比巨大,讓人產生敬畏。上面寫著四個大字——眾妙之門。

  這就是老子說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所有死去的人都要通過這扇門?

  我慢慢地走進去了……

  我真的死了。

  我父親也死了。

  不過,死的那個我是被複製的我。

  我依然在水中,我正在上浮。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