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親愛的城市!

  我把背包摘下來,扔到了沙漠上,頓時身輕如燕。裡面裝著食物和水。

  我說:「令狐山,把背包扔了吧!」

  令狐山小聲說:「我再背一會兒吧……」

  我想起了美國的一篇小說,講一個人在西部淘金,返回途中,他被朋友拋棄了,天氣寒冷,他沒有一點食物,而且大腿受了傷。他獨自跋涉在廣袤的荒原上,精疲力竭的時候,遇到了一匹狼。那匹狼很老很老了,舔著他的血跡,一路尾隨他。最後,兩個瀕臨死亡的生命展開了殊死搏鬥,人終於咬死了狼。獲救之後,他依然充滿恐懼,偷來很多麵包,藏在他的床單下……

  我們離燈火越來越近了。

  我發現,它很小,應該是個縣城。沒關係,不管它多小,都是人類聚集之地。

  我發現,令狐山的腳步越來越慢了。

  我想到,他有點畏懼了。

  在羅布泊,在迷魂地,那是他的家。現在他接近了人類社會,這裡是我們的家……

  我說:「令狐山,你是不是有顧慮?」

  令狐山停下來,看著我,單刀直入地說:「你不會出賣我吧?」

  我說:「我發誓,我會保護你。」

  令狐山點了點頭,跟上來。

  我說:「說點現實的,你沒有身份證吧?」

  令狐山說:「沒有。」

  我說:「沒事兒,過幾天,我給你買個假的。」

  季風憋不住笑起來:「周老大,我要是把這事捅出來,你的讀者會笑掉大牙的!」

  我很嚴肅地說:「必須這麼做。他跟我們回到城市,完全是個黑戶,查起來,怎麼解釋?他甚至住不了酒店。」

  令狐山說:「我可以不住酒店。」

  我說:「你不住酒店住哪兒?」

  令狐山說:「我可以睡地下。這個城市的地下肯定有我們的人。」

  季風停下來,看了看令狐山,藉著手電筒的光,我看見她的眼圈濕了。她說:「令狐山,我們怎麼可能讓你去睡下水道!」

  令狐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季風說:「如果有問題,你就跟我回蘭城,我的房子88平方米,夠你住的。」

  我問令狐山:「你認識字嗎?」

  令狐山說:「不多……」

  這些天,令狐山給我的印象只是少言寡語,現在他接近了人類社會,明顯變得怯懦了。

  我發現,我們的談話已經扯出很多沉重的現實問題——如果季風真的跟令狐山相愛了,日後怎麼辦?季風藏他一輩子?養他一輩子?

  季風對令狐山說:「如果你下定決心不回家了,那就去當演員吧。」

  令狐山突然說:「我懂古佉盧文。」

  這讓我吃了一驚。

  全世界都沒幾個人瞭解這種文字,他竟然懂!

  我說:「人類絕對需要你。」

  季風說:「什麼叫古佉盧文?」

  我說:「回去之後你上網查查就知道了。」

  季風突然把臉轉向了令狐山:「你真的叫令狐山嗎?」

  令狐山遲疑了一下,說:「我們出來冒充人類,名字是統一的,都叫令狐山。它其實應該算一個代號。」

  季風說:「那你的真名呢?」

  令狐山說:「我的真名是古佉盧文,你們會覺得發音很古怪。既然遇到你的時候,我叫令狐山,你就一直叫我令狐山吧。」

  我在旁邊掏出手機看了看,發現有信號了!滿格!

  我大聲說:「季風,有信號了!」

  想想挺酸楚的,在羅布泊這些日子,手機幾乎成了廢物,但是我們依然不停給它充著電……

  季風立即掏出手機看了看,大喜,然後手忙腳亂地撥通了她家裡的電話。這時候已經是凌晨3點多了,她等了很久,電話才被接起來。季風家五世同堂,不知道哪個親人接的電話,她激動地用四川話和對方講起來。

  令狐山聽得一愣一愣的。

  我竟然想不起應該給誰打個電話。

  過了會兒,我忽然想起了布布他們,於是,在電話簿裡查了查,首先看到了布布的電話,我試著撥過去,電話裡傳出一個冰冷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

  我又撥了撥孟小帥的電話,魏早的電話,都撥不通。

  等了會兒,季風跟家人報完了平安,我們繼續朝前走,走上了一條柏油公路。

  很久沒走過這麼平坦的路面了,非常舒服。

  背後傳來汽車的引擎聲,我回頭看去,是一輛灰色4座小卡車。我趕緊伸手揮了揮。

  小卡車駛過去之後,靠邊停下來。

  車上只有一個司機,大約40歲左右,紅臉膛,胖墩墩的。

  我說:「師傅,捎個腳兒!」

  他說:「上上上。」

  我說了聲:「謝謝!」然後,趕緊爬了上去。

  我坐在司機旁邊,令狐山和季風坐在了後座上。

  車開起來,朝著燈火奔馳而去。

  司機看都不看我,很傲慢地問:「你們是幹什麼的啊?」

  我說:「我們來旅行。」

  司機驚訝了:「走著?」

  我說:「開車,車拋錨了。」

  司機說:「噢。」

  接著,他使勁抽了抽鼻子,好像聞到了什麼異常的氣味。

  我們三個人剛剛坐進人家的車,他這個小動作讓我有點敏感。難道我們的身上帶著古墓裡的霉味?

  我問他:「前面是什麼地方?」

  司機說:「吳城。」

  我說:「它歸哪兒管?」

  司機說:「庫爾勒啊。」

  我說:「它是縣嗎?」

  司機說:「市,縣級市。」

  我使勁地想,怎麼都想不起來新疆有個叫吳城的地方。

  他又使勁抽了抽鼻子,並且朝後看了看。他是個直率的人,說:「什麼味?」

  我說:「有嗎?」

  他沒有再說什麼。

  我說:「我們在羅布泊裡迷路了,十幾天了,剛剛走出來。」

  司機笑了,好像我的話很幼稚:「這裡還是羅布泊!」

  我說:「到了這裡,還不算走出來?」

  司機說:「不算,你沒看到四周都是沙漠嗎?你們到了庫米什,才算真正走出羅布泊。」

  我說:「吳城有多少年了?」

  司機說:「新建的,不到20年吧。」

  我說:「它原來是什麼?」

  司機說:「原來它叫辛格爾,沒有人。」

  我恍然大悟。

  我問:「吳城通火車嗎?」

  司機再次傲慢地笑了:「當然通了。」

  說到這兒,他又抽了抽鼻子。

  我忽然想到,他是不是聞到了令狐山身上的某種異類味道呢?我和季風跟他相處時間長了,不察覺了……

  很快,我們進入了吳城。

  這個縣級市真的太小了,街上的路燈亮著,沒有一個行人。也許因為四周是沙漠,吳城非常乾淨。

  令狐山和季風在後座四下張望著。

  司機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了,他說:「這裡就是市中心了,你們要去哪兒?」

  我說:「我們下去吧,找個住的地方。謝謝您了!」

  令狐山和季風打開車門,一先一後下了車。

  我掏出一張100的人民幣,塞給司機。他收了,然後對我說:「你們啊,得馬上衝個熱水澡,這一路把我嗆的……」

  我笑了笑,小聲問:「你聞到什麼味兒了?」

  司機說:「一股……死人味兒。」

  我沒說什麼,下了車,朝他揮了揮手。

  小卡車開走了,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我們三個人沿著無人的街道,慢慢朝前走,尋找賓館或者旅社。這個小城的環境非常好,兩旁是綠化帶,花壇裡開著各種各樣的花,香氣撲鼻。

  走著走著,令狐山停下來,盯著地下看。那是一個井蓋。

  季風回頭說:「走哇。」

  他這才邁步跟上來。

  終於,我們看到了一家賓館,亮著霓虹燈,寫著:「前進橋賓館」。一個保安在大堂門廳裡打著瞌睡。

  我說:「就這兒吧。」

  正要走過去,令狐山突然扳過季風的肩膀,快速地說:「我得走了!」

  季風推開他的手,大聲問:「為什麼!」

  令狐山一步步後退,說:「我不能跟你們進去!我自己找地方……」

  季風說:「你回來!」

  令狐山繼續後退,聲音有些淒涼:「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說完,他撒腿就跑。

  季風沉默了一會兒,又喊道:「我怎麼找你啊!」

  令狐山頭也不回地喊道:「你別管我,我隨時都能找到你!」

  這句話讓我的心翻了個個。

  令狐山拐個彎兒,一下就消失在小城的夜色中。

  季風呆呆地望著,半天沒說話。

  我說:「走吧……」

  她這才移動腳步。

  我們進了賓館,前台沒有人。我喊了聲:「服務員!」

  一個女孩迷迷瞪瞪地爬起來——她在前台裡擺了幾把椅子,蓋著衣服,正在睡覺。

  她使勁揉著眼睛,說:「身份證……」

  我和季風分別把身份證遞給她。季風說:「兩個大床房。」

  她收了押金,開好收據,遞給我們兩把鑰匙,說:「9012,9013。謝謝。」

  這個女孩完全睡迷糊了。

  我們剛剛離開,她就躺下去,繼續做夢了。

  我們上了樓,互道晚安,然後各自進了房間。

  我沖了個澡,一點都不睏,躺在床上,掏出手機,上網查閱吳城的資料。

  網上是這麼介紹的:

  吳城,原名辛格爾,地處焉耆盆地、吐魯番盆地與羅布窪地之間。據傳是墨山國故地。面積1220平方公里,人口7.2萬。主要有漢族、維吾爾族、回族等。這個新興城市實行師市合一管理體制,擁有獨特的綠洲風情、大漠風情和濃郁的民族風土人情……

  放下手機,我開始問自己了——為什麼要查閱這些呢?

  可能是在迷魂地經歷了太多奇怪的事情,我對這個小城有點不信任……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