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倒影

實際上,那個嬰孩不是在掙扎,他只是在網裡四處抓撓,想把它摘掉。
他透過網格看見了我們,憋不住笑出來,「咯咯!咯咯咯!……」聲音脆生生的。
那種笑……怎麼說呢?就像他和大人玩捉迷藏,他鑽進了一個很滑稽的地方,比如一個手提箱內,結果被大人找到了,他一邊笑一邊從手提箱裡爬起來……
我們三個人都傻呆呆地看著他。
他在那張破網裡折騰了半天,終於爬出來,然後「刺溜」一下就鑽進了湖裡,不見了。
我不會攻擊他。
他,他們,從來沒有傷害過我們。
而且,至少從外貌上說,他還是個孩子。
我轉頭看了看漿汁兒:「還捕嗎?」
漿汁兒似乎還沒有回過神,她看著湖面搖搖頭,說:「噁心死我了。」
天氣很快就熱起來。
我們從湖邊退回到了帳篷內,季風躺下來,看電子書。我和漿汁兒坐在帳篷門口,看湖。
時間在靜靜流逝。
我們在等待。
等待什麼?救援。
羅布泊一片寂靜,沒有任何令人驚喜的聲音。
漿汁兒說:「剛才那個小孩是淖爾嗎?」
我說:「我辨別不出來。」
漿汁兒說:「我給他拍張照片好了。萬一我們離開了這個地方,可以交給人類學家,讓他們研究研究。」
我說:「那你應該跟他合個影。」
停了停,漿汁兒突然說:「周老大,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我說:「我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好消息了。是什麼?」
漿汁兒的表情變得有點神秘:「我發現我的感覺一點點回來了!」
我說:「感覺?」
漿汁兒說:「和神靈對接的那種感覺。」
漿汁兒突然回過頭,問:「你在看歷史小說?」
季風專注地看書,忽然意識到漿汁兒在問她,趕緊說:「是啊。」
有人在網上這麼說獅子座:華麗,大氣,biubiubiu!……她真的對神叨叨的話題不感興趣,於是,她會自動過濾掉漿汁兒的聲音,專注於手上的書。
漿汁兒得意地看了看我,說:「怎麼樣?」
我說:「巧合吧!你知道季風喜歡看歷史小說的。」
漿汁兒說:「我騙你幹什麼?我又不想在羅布泊擺卦攤兒!」
我說:「那你感覺一下,我們會得救嗎?」
漿汁兒盤腿打坐,閉上了眼睛。我注視著她,她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眉頭偶爾皺一皺。
過了好長時間,她終於把眼睛睜開了。
我說:「結論?」
她說:「我看不到我們離開的景象。」
我的心頓時灰暗了。
她又說:「我好像看到了一個女人……」
我趕緊問:「女人?白頭髮嗎?」
漿汁兒說:「模模糊糊的,只是個女人的輪廓而已。她在一點點朝我們走近……」
走近!
如果說,羅布泊之行就像一部恐怖電影,那麼,這個女人就是最大的Boss!她要出現了嗎?
漿汁兒挺直的身體突然變成了「S」形,她說:「好累,你給我彈吉他唱歌吧。」
我離開太陽墓的時候,帶回了我那把吉他。它一直放在車裡,車裡如蒸籠,它的弦越繃越緊,正像我們進入羅布泊之後的神經。我把它拿起來的時候,那些弦已經處於斷裂邊緣,我趕緊把它們放鬆了。
我去車上取來吉他,給她唱。
我們必須做點什麼,不然只剩下了一件事——等死。
過去,我們一天吃三餐,現在已經改成了兩餐。
漫長的一天過去了,天一點點黑下來。
又颳風了。
我們鑽進睡袋,躺下來,盡早關掉了應急燈。我們要節省一切能源。
我和季風睡在兩側,漿汁兒睡在中間。也就是說,她挨著我。
我把電擊器放在了枕邊,以防萬一。
類人似乎放過了我們,但是我依然不放心兩個人——令狐山和寶珠。
令狐山愛季風,季風卻從他身邊逃離了,回到了我們身邊;從某種意義上說,漿汁兒已經成了寶珠的女人,她也逃出了古墓,回到了我們身邊……
這兩個年輕類人離我們並不遠,他們輕車熟路,很容易就會找到這個湖。天知道他們會不會突然出現,殺死我們。
漿汁兒在黑暗中說:「颳風了……」
外面確實颳風了。
我沒理她。
我知道,只要我回應,她就不知道多久才能睡著了。
季風也沒說話。
我盼著她早點睡著,我好出去,把她的屍體轉移走。
她又說:「這麼大的風啊,要是有人接近我們的帳篷,我們肯定聽不到……」她的聲音黏黏糊糊的,透著睏意。
我還是不說話,耐心等著她睡著。
過了會兒,她又說:「你們聽到了嗎?那些蘆葦,辟里啪啦的,是不是有人在走啊……」
蘆葦確實在響,那是被風刮的。
我依然不說話。
聽得出來,漿汁兒已經要睡著了。
我努力聽著她的鼻息。就算她睡著了,我也要等上半個鐘頭,在她完全睡實之後再悄悄溜出去。
萬一我剛剛挖開她的墳,她突然醒了,跑出來,那就麻煩了。我不挖的話,她並一定想到要挖開它。可是,只要她看到我在挖,必定起疑心,必定要看看裡面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突然,漿汁兒又精神了,她爬起來,說:「我要上廁所……」
我一下洩氣了,無奈地說:「你去吧?」
漿汁兒說:「我不敢。」
我說:「叫季風跟你去。」
漿汁兒不說話,只是在黑暗中看著我。
季風睡著了。我瞭解,她是個生活很有規律的女孩,每天22:30必須上床睡覺,基本沒例外。
漿汁兒肯定不敢一個人去上廁所。
湖邊橫七豎八埋著那麼多屍體,湖裡又有那些不知性質的嬰孩……
我爬起來,披上一件長袖,壓低了聲音說:「走……」
我們走出帳篷之後,我才打開手電筒。手電筒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顯得那麼羸弱,我想起了那個著名的遊戲《寂靜嶺》。
我說:「大,還是小?」
漿汁兒小聲說:「小。」
我說:「那你就在帳篷背後解決吧。」
漿汁兒說:「不!」
沒辦法,我只好帶她朝那片蘆葦走過去。
蘆葦旁有我們搭起來的臨時廁所,離帳篷大概50米,中間要經過漿汁兒的那個墳包。
我們走過那些遺棄的車輛時,她突然停了下來,盯著不遠處看,那正是她的墳包。
我低聲說:「你看什麼啊?」
她說:「那個墳。」
我說:「看它幹什麼!快走,一會兒廁所被人佔了。」
然後我拉著她,大步朝廁所走過去。
她掙著放慢了腳步,問我:「當時,你埋的我嗎?」
我說:「我是其中一個。」
她又問:「當時,我的臉是不是特別難看?」
我說:「不是,依然很漂亮,像個睡美人。只是眼睛閉著,你的眼睛最好看了,黑的那麼黑,白的那麼白。」
她又問:「是你把我放進去的嗎?」
我說:「肯定是我。」
她說:「我的身體肯定很僵硬。」
我說:「沒有,就跟睡著了一樣。」
她說:「第一鍬沙子是你揚進去的?」
我說:「是。」
她又問:「揚在我身上了,還是揚在我臉上了?」
我說:「你聊這些幹什麼?」
她說:「我想知道!是身上還是臉上?」
我說:「身上。」
她說:「為什麼?」
我說:「什麼為什麼?」
她說:「為什麼不揚在我的臉上?」
我停下來,看著她,說:「我一鍬鍬埋你的身子,最後才埋你的臉,因為我想多看你幾眼。」
漿汁兒一下抱住了我。
她哭了。
我推開了她:「你是出來尿尿的,還是出來跟我聊天的?」
她仰頭看著我,說:「你把第一鍬沙子揚到我臉上的時候……哭了嗎?」
我說:「沒哭。」
她搖搖頭:「我不信。」
我說:「我就是沒哭。你不去廁所,我回去了。」
說完,我掉頭就走。
她趕緊跑過來,拽住了我:「好了,我現在就去了!」
我轉過身,跟她一起走過了她的墳,來到了那個廁所附近。我說:「你去吧。」
她說:「你再站近點兒。」
我就朝前走了幾步。
她終於跑過去了。
她的速度很快,沒多大功夫就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系褲帶。
她說:「跟我去湖邊洗洗手。」
我說:「不洗了。」
她說:「心裡不舒服。」
我說:「你洗手的時候,要是摸到一隻小手呢?」
她嚇了一跳,說:「回去吧。」
我們再次走過了她的那個墳,她又停下來。
我說:「那就是堆沙子,你總看它幹什麼?走走走,回去睡覺!」
她沒有動,反而搶去了我的手電筒:「我就要看。」
然後,她把手電筒慢慢抬起來,照向自己的墳,並且慢慢走過去。
我們埋漿汁兒的時候,堆了很高的沙子,幾乎是尖頂的。上次我把它挖開了,重新埋上的時候,也堆了很高的沙子。可能近日刮過大風,我們這次見到它,它變矮了,圓乎乎的,像個饅頭。也許過不了多少日子,這個墳就會被夷平了。
漿汁兒走到墳前,低下頭,靜靜地看,似乎在想什麼。
我有點緊張了。這個女孩想一出是一出,不會突然說要挖開它吧!
我說:「你到底回不回啊?冷死了!」
漿汁兒後背對著我,並不說話,好像瞬間變成了木頭人。
我繞到她前面,藉著手電筒的光,看到她閉著眼睛,好像在感受什麼。
我必須立刻打斷她!我大聲說:「哎哎哎,我走了,你在這兒冥想吧!」
她突然後退了一步,好像墳裡有東西冒出來,把我也嚇了一跳:「怎麼了……」
她說:「剛才我看見了一個奇怪的畫面!」
我說:「什麼啊?」
她說:「我好像站在湖邊,下面有我的倒影……」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