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哇,濕,髒,維……

  齊齊哈爾。

  這天早上,61歲的老章出去晨練,太陽冒紅的時候,他已經回來了,手裡拎著兩個手抓餅兩袋熱牛奶。

  女兒出嫁了,兒子入獄了,又跑了,生死不明。

  家裡只剩他和老伴。

  他家住的是一棟很舊的樓,樓梯上拐角堆著很多雜物。牆上貼著密密麻麻的小廣告,洗抽油煙機了,疏通下水道了,甚至還有個「包小姐」的電話。

  老章爬上三樓,突然停下了。

  他家門口站著一隻鸚鵡,怔怔地看著他。

  過去,老章養過鸚鵡,最後一隻是產於馬來半島和南美群鳥的小五彩鸚鵡,藍腦袋,藍肚子,紅嘴巴,紅胸脯,綠脖,綠背,綠尾。它的眼睛是紅的。

  後來它死了,老章很傷心,不再養了。

  想不到,這天早上,家門口莫名其妙出現了一隻金剛鸚鵡!

  老章走近它,它並不跑,只是安靜地看著他,似乎等他收留。

  老章打開門,打算先把早餐放回家。家裡的黑貓正蹲在門口,很異常地叫著,它叫小白。老章怕它出去吃了鸚鵡,用腳把門關上了。

  等老章再次走出來,鸚鵡還在。他把它輕輕捧在懷裡,敲響了對門。

  過了半天,裡面才傳出一個年輕男子惡聲惡氣的回應:「幹啥呀?」

  現在還早,估計人家小夫妻正在睡覺。

  老章趕緊說:「樓道裡有一隻鸚鵡,是你家的嗎?」

  裡面並沒有開門,只是說:「我家才不養那玩意!」然後就嘟嘟囔囔離開了門口,回去了。

  老章低頭看了看懷中的這只鸚鵡,說:「你就是來我家的,對嗎?」

  老章把鸚鵡抱回了家。

  那只黑貓一直仰著腦袋看,虎視眈眈。

  老章很瘦,老伴很胖,她的體重幾乎是老章的兩倍。

  老伴問:「又買了一隻?」

  老章說:「撿的。」

  老章去了陽台,拿來一隻很大的金屬籠子,把鸚鵡關了進去。

  鸚鵡似乎很不情願,被關進籠子之後,撲稜稜亂飛亂撞。

  籠子的底部是木板,鋪著一層細沙,那是接糞便的。有兩隻被固定的小花碗,一上一下,那是裝米裝水的。

  中間橫著一根棲木,棲木上有鐵鏈,上面帶著彈簧鎖,類似旅行包上那種。老章用鐵鏈把鸚鵡的腳鎖住了。

  鸚鵡終於安靜下來,站在棲木上,靜靜地看老章。

  接著,老章準備了一些玉米,稻穀,花生,小麻籽,葵花籽,油菜籽,還有各種水果。

  老伴喊道:「人先吃,再弄它!」

  老章不管,他把籠子放在鞋櫃上,滿眼喜歡地說:「你好。」

  鸚鵡不語。

  老章說:「說話——你好。」

  它還是不語。

  老章說:「再見。」

  它依然不語。

  老章說:「再——見!」

  它還是不語。

  老伴說:「吃飯吃飯!」

  老章走到餐桌前,跟老伴一起吃早餐了。

  這期間,那只黑貓無聲地跳上了鞋櫃,逼近了籠子。鸚鵡那雙灰色的腳一直緊緊抓著棲木,很穩固,二趾向前,二趾向後。它轉頭看著那只黑貓,表情陰冷。

  黑貓弓著背,圍著它慢悠悠地轉著,似乎在尋找下口的機會。

  突然,鸚鵡低低地叫了一聲:「嘎!——」

  那只黑貓好像受到了驚嚇,它掉頭一躍就跳到了地上。

  老章和老伴都聽到了鸚鵡的那聲怪叫,回過頭去看。那只叫小白的貓站在地上,它依然弓著背,仰著腦袋朝上看,步步後退,終於跑進了另一個房間。

  老章笑了:「小白怕這只鸚鵡!」

  老伴說:「它叫的聲這麼難聽,小白能不怕嗎?」

  從此,老章家莫名其妙多了一隻鸚鵡。

  除了它曾經對那只黑貓叫了一聲,再沒叫過。鸚鵡是學舌的,老章以為,它可能正是因為不開口,才被主人遺棄了。

  老章有信心。

  他退休了,整天沒事兒,經常站在籠子前,教它。

  他知道,教鸚鵡說話,最好是大清早,因為這個時辰鳥的鳴叫最活躍,而且,它尚未飽食,學習效果最好。

  環境也需要很安靜,不能嘈雜,否則會分散它的注意力,不知道究竟該效仿哪個聲音。大清早,老章也不去晨練了,他把窗戶全部關上,然後開始教鸚鵡說話——

  「你好。」

  「……」

  「再見。」

  「……」

  「吃了嗎?」

  「……」

  「吃完了。」

  「……」

  十幾天過去了,這只鸚鵡依然一言不發,守口如瓶。

  牆上掛著一本老日曆,上面顯示著:2013年7月2日。

  一般說來,教一周左右鸚鵡就可以學會一句話,鞏固幾天,再教第二句。半年時間,鸚鵡可以掌握很多語句。一些機靈的鸚鵡,還可以學會簡單的歌謠。

  鸚鵡學舌都是成語了,這只鸚鵡為什麼例外?凡是學人語的鳥類,首先是善於鳴叫的種類,而它連叫都不叫一聲。

  老伴說:「是不是應該給它剪剪舌頭?」

  老章說:「那是八哥。」

  老伴說:「那你就別想了,就當養了只普通的鳥吧。」

  最奇怪的是那只黑貓,它再沒有接近過那只籠子,每次都是從很遠的地方繞過。喵星人的眼睛看到了什麼,我們永遠不知道。

  牆上的老日曆顯示:2013年7月5日。

  鸚鵡吃得越來越少了,它似乎病了,縮著脖子,一動不動地站在籠子裡的棲木上,陰冷地看著這個家,姿勢一點都不優美,像一隻貓頭鷹。那又短又粗的嘴像個鉤子,看上去特堅硬。一雙眼珠紅紅的。

  老章伸手摸了摸它左側的羽毛,它敏感地朝右側動了動。老章摸了摸它右側的羽毛,它又敏感地朝左側動了動。然後,它還是那樣定定地望著老章。

  老章又小心地碰了碰它的嘴,以為它會啄他,它的嘴卻緊閉著,只是很不耐煩地甩了甩頭,似乎很不喜歡老章這樣做。

  老章說:「你到底怎麼了?」

  老伴湊過來:「你還不死心啊!」

  老章突然說:「我覺得這只鸚鵡有話要對我們說。」

  老伴愣愣地看著老章,半天才說:「你怎麼變得神叨叨的了?」

  牆上的老日曆顯示:2013年7月11日。

  這天夜裡,老章和老伴正在床上睡著,突然黑暗中響起了一個聲音:「髒……」

  老章覺輕,一下就醒了,他豎起耳朵聽了聽,客廳裡又響起了那個奇怪的聲音:「髒……」

  他慢慢爬起來,慢慢下了床,無聲地把臥室門拉開一條縫兒,朝鞋櫃上看去。

  在月光下,那只鸚鵡依然站在籠子裡的棲木上,一動不動,老章只能看到它模模糊糊的身影。

  老章等待著,可是它再也沒有說話,好像發現了門縫中他的一隻眼睛。

  老章感覺它那雙圓圓的眼珠正朝他看過來,不由打了個冷戰。

  他和它在黑暗中對視著。

  終於,他無聲地把門合上了。

  老伴也醒了:「怎麼了?」

  老章低低地說:「那只鸚鵡好像說話了……」

  牆上的老日曆顯示:2013年7月14日。

  自從那只鸚鵡在黑夜裡吐出了一個音節——「髒」,再沒開過口。老章越來越懷疑那天夜裡是在做夢了。

  髒?

  難道它嫌籠子裡髒?

  這天清早,老章清洗了籠子裡的兩隻小花碗,重新裝了米和水,又換了細沙……

  做完之後,他才感覺自己很可笑。

  鸚鵡只會學舌,並不懂語言的含義,更不可能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想法。

  他沒有放棄,繼續教它說話——

  「你好。」

  「……」

  「再見。」

  「……」

  換了老伴負責買早餐了。老伴愛吃肉,老章早上吃不慣油膩,兩個人為此經常拌嘴。

  牆上的老日曆顯示:2013年7月16日。

  鸚鵡幾乎不怎麼吃東西了。

  老章已經不指望它巧舌如簧了,他之所以還在餵養它,只因為它是個生靈,總不能讓它餓死。

  這天早上,老章給它換水的時候,它愣愣地看著老章,突然打了個噴嚏,那表情跟人一樣,很可愛。它馬上端正了一下姿勢,繼續看老章。

  老章走近它,發現它鼻孔和眼角流出黏糊糊的漿液,羽毛膨脹得厲害,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老章把它鼻孔和眼角的那些分泌物清洗乾淨,給它服了藥,又在小花碗裡加了些葡萄糖。

  這天夜裡,老章又在夢中突然醒過來。

  黑暗中,他又聽到了一個古怪的聲音:「喂?……喂?……」

  他一下就爬起來,走出去,突然打開了燈,那只鸚鵡好像受了驚一樣,抖了一下,眼睛直直地射向了老章。

  老章直接走過去,低聲問:「剛才你在說什麼?」

  那只鸚鵡直盯盯地看著他,不眨眼睛,不吭聲。

  牆上的老日曆顯示:2013年7月18日。

  鸚鵡腹部的毛開始脫落,裸露微紅的肌膚,很難看。它並不啄毛,應該是得了脫羽症。

  老章有些經驗,他判斷它缺少蛋白質。羽毛主要構成物質是蛋白質。於是,他給它的食物中加了雞蛋,昆蟲,魚蝦。

  可是,幾天之後,它不但沒有好轉,病情反而加重了,頭部、背部、尾部的毛,都開始往下掉。

  這天晚上,又是半夜,老章再次醒過來。

  他又聽到了那個古怪的聲音,而且,就在他的耳邊!

  老章慢慢伸出手,一下就摸到了一個毛烘烘的東西。他手忙腳亂地打開燈,看見那只鸚鵡站在他的枕頭上,兩隻眼珠直直地盯著他。他甚至聞到了它身上的那股腥臊氣。

  千真萬確,就是它在說話!

  老章也盯著它,怎麼都想不明白了。它的腳上鎖著鏈子,怎麼可能飛到床上來?

  老伴也醒了,她翻了個身,看到了那只鸚鵡,很不滿地說:「討厭,你怎麼把它弄到床上來了!」

  老章沒理她,他低聲問鸚鵡:「你剛才……說什麼?」

  鸚鵡似乎想了想,彎鉤嘴動了動,終於出聲了:「哇,濕,髒,維!」

  老伴說:「你趕快把它抱回籠子去,別拉到枕頭上!」

  老章看了看老伴,又盯住了鸚鵡,緊張地說:「我說了你別害怕啊……」

  老伴一下坐了起來:「怎麼了?」

  老章依然盯著鸚鵡,說:「它好像在說他是章回……」

  牆上的老日曆顯示:2013年7月22日。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