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梅花開如血

    北風呼嘯,大雪紛飛,一片白茫茫的荒山,那寒風中瑟縮的老槐樹,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似是隨時都會倒下。
    「小娟——」男人站在山坎上,四下尋望著,聲聲焦急的呼喚,卻又不敢太大聲。
    「向東——」片刻之後,東南角,一片茂密的樹層之中,傳來了一個細若游絲的女人回音。
    「小娟,」聽到聲音,男人連忙向那樹層跑過去,將懷裡的包袱放下,哆嗦著手扒開那一蓬樹層,方才發現樹層裡面,用玉米秸子搭成了一個低矮的尖角窩棚。陣有反劃。
    窩棚留開一條不到一尺寬的口子,隱約之間,可以看到一個女人,穿著一身打滿不定的單衣,全身抱成一團,哆嗦著坐在裡面。
    見到女人,男人連忙敞開懷,用他那本身也已經凍得透涼的胸膛護著,似是想要給女人一點溫暖。
    「小娟,咱走吧,我帶你走,去哪兒都行,躲開那群吃人肉,喝人血的惡魔,」男人哭聲對女人道。
    聽到男人的話,女人也是淚水漣漣,最後卻還是搖搖頭道:「不,向東,我們不能走,一切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我們走了,他們肯定會折磨公公婆婆,他們倆那麼大年紀,肯定支撐不住。我的罪過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害了他們二老。」
    「嘿!」聽到女人的話,男人有些憤怒地退後一步,跪在雪地上,看著女人道:「你一個人的錯,你到底有什麼錯?你害過誰?你坑過誰?他們為什麼就不能放過你?為什麼?」
    「我,我爹是大地主,我,我娘是小鬼子那邊的,我,我小時候嬌生慣養,剝削窮苦人,我罪孽深重。」女人說道。
    「不,不,小娟,你不要這麼說,那時候你還小,都和你無關,何況你爹爹已經被打死了,早就打死了,你娘也死了,都過去了,你是我媳婦兒,你沒錯,你賢惠,孝敬長輩,勤儉持家,我可以作證,你從來沒想過要反……」
    「別,別說了,萬一被聽到,你也會被打倒的,」女人一把摀住男人的嘴,哭聲道:「好了,他們現在到處找我,盯得太緊了,你趕緊回去吧,別被發現了。我現在就是盼著把孩子生下來,然後我就去自守,憑他們批鬥也罷,關牛棚也罷,我是認命了,這都是我該災的,總之我不會連累你們家一分。」
    「小娟!」聽到女人的話,男人不覺是氣憤道:「你怎麼還不明白?我不怕連累,我們夫妻同心,要死一起死!」
    「好了,向東,我求求你了,你快回去了,別想這些了,如今這個時節,我們就算要走,又能走哪裡去?整個世界都一樣,逃不掉的。」女人含淚安撫情緒激動的男人。
    「我,」男人頹喪地低下頭,隨即想起來地上那個包裹,連忙抱起來,塞到女人手裡道:「快,你都餓了一天一夜了,快吃吧,還熱乎著呢,是棒子面做的。」
    「家裡早就一粒糧食都沒有了,這個你哪裡弄來的?」女人打開包裹,發現是兩個金黃色的饃饃。
    「你別管了,反正我有辦法,你快吃吧,」男人說話間,左右看了看,岔開話題道:「這雪從昨晚就開始下了,看樣子一時半會停不了,你這麼下去可不行,就算大人能扛住,孩子也受不了了。不能蹲在雪地裡,起碼得找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才行。」
    「沒事,暖和著呢,昨晚天變了,我就提前把這個棚子搭好了,知道要下雪。再說了,現在他們到處巡查,只要是能呆人的地方,肯定就去翻一遍,我要是去那些地方,不是送上門給他們抓嗎?只有蹲在這裡才安全,他們怕冷,不會來的。」女人吃著饃饃,細細咀嚼,格外香甜。
    「那不行,家裡還有一件軍大衣,娘一直藏在牆縫裡的,回頭我給你送來。」男人說道。
    「別,不行,公公婆婆還指望用那大衣御寒,他們年紀大了,晚上頂不住,你放心吧,我從小吃好的,身體壯著,真不冷,你快回吧,別呆太久了,免得被人看到,那可就麻煩了。」女人對男人說道。
    聽到女人的話,男人猶豫了一下,隨即把身上穿著的,已經單薄地不能再單薄的衣服又脫下一件來,只剩下一件單衣穿在身上,然後把那件打滿不定的衣服往女人手裡一塞,回頭就跑了。
    「喂,向東,你想凍死你自己嗎?」女人追出來,但是男人卻已經跑遠了。
    見到這個狀況,女人也是無奈,只能是抹抹眼淚,懷裡抱著那衣服,挺著大肚子,緩緩鑽進那窩棚裡面,再次抱成一團蹲在了裡面,只是,這一次,她似乎稍微暖和了一些,心裡暖和了一些。
    窩棚的縫隙被掩上了,那被扒開的樹層也漸漸恢復了原樣,雪地上的兩行腳印,在飄飛的鵝毛大雪之中,漸漸隱沒,天上烏雲低壓,讓人窒息,沿著山路往下走去,道旁的一簇寒梅,開得正紅,如血一般,傲然怒放!
    男人瑟縮著拐進村口,瞅著四下無人,卻才偷偷溜回家裡去。
    又是難熬的一夜,男人基本上沒怎麼睡著,縱然他已經在身上蓋了很厚實的麥秸,卻依舊沒能睡著,他時而翻身,時而歎氣,心裡念著山上的媳婦,不知道這一夜的嚴寒,她可能扛得過去。
    天亮了,男人紅著眼睛去上工,食堂的早飯只有稀湯,照得出影子,吃了根本不頂用,男人倒不是怕自己挨餓,他只是擔心山上的人。
    喝完湯,男人悄悄拐到食堂後面,剛到窗戶前就嗅到一股撲鼻的香氣,頓時勾得他舌頭都快要吞下去了。
    他悄悄把窗戶推開一條縫隙,伸手去掀那正冒著蒸汽蒸籠,那裡面是噴香的玉米麵饃饃,是專門留給幹部們吃的,此時應該是快熟了。
    昨天他也是用這個方法摸到了兩個,神不知鬼不覺,而今天,他還想再來一次,不是自己想吃,而是要給媳婦送去。
    蒸籠滾燙,男人不敢把蒸籠全掀開,那樣會驚動人,他只能把蒸籠最上面一層,掀開一小條縫隙,整個手都伸進去。
    那裡面可是滾燙的空氣,饅頭都能蒸熟,人的手伸進去,雖然時間極短,卻也可以想像那番痛苦。
    只摸出來一個饃饃,男人的手已經被燙成通紅,但是他咬牙忍著,不敢吭一聲,然後他迅速把滾燙的饃饃揣進懷裡,再次伸手進去,想要再多摸一個,但是,也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手腕被人抓住,跟著就聽到裡面高聲叫道:「抓住了,抓住了,就是他,偷公社的饃饃,抓住他!」
    喊聲驚動了人,外面立時衝過來一群人,小隊長帶頭把男人按在了地上,叫人拿繩子捆了起來,幾個人先是一陣拳打腳踢,打得男人鼻青臉腫,爾後又拉到小隊的辦公樓裡,把他綁著手,吊了起來,讓他交待問題。
    「李桂娟在哪裡?!」負責審問的是他們村的紅衛副隊長,只有十五六歲,但是,卻是出了名的凶,村裡很多人都是他整死的。
    「我,我不知道,」男人說道。
    「哼,想唬我,你偷饃饃,不是給那賤人吃嗎?!快說,你把她藏在哪裡了?不說的話,你和她一樣,都是反歌名!」副隊長排著桌子惡聲問道。
    「我不知道,」男人一口咬定。
    「好,你不說是吧,我可以讓你說出來!」副隊長冷笑著,回身叫來幾個慣常和他一起整人的小紅衛,把男人解下來,推到了樓梯口。
    那辦公樓是以前一個大地主留下的,如今早已是集體財產,就成了小隊辦公的地方,也是整人的地方。
    「你蹲下!」到了樓梯口,副隊長命令男人道。
    男人有些懵懂地蹲下來。
    「雙手抱膝蓋!」副隊長又是一聲命令。
    男人又照做了,就這樣蹲在了樓梯邊上,然後正當他抬頭想要看看他們想要怎麼整自己的時候,卻不想背上猛然被人踹了一腳,然後他就這樣抱成一團,一塊石頭一般「咕咚,咕咚,咕咚——」從樓梯上一路滾了下來。
    接連滾了好幾圈,男人方才幫身體鬆開,拚命伸手去抓樓梯,但是那樓梯太滑了,他就這樣頭朝下,一路跌跌撞撞栽到了底下,然後他躺在地上,還沒緩過氣來,立時幾個小紅衛又跑過來把他往樓梯上拖,很快又把他拖到了樓梯口。
    「說不說?不說的話,就一直滾,我看你骨頭又多硬!知道嗎?這樣的話,就算整死你,也只能算你走樓梯不小心滑倒跌死的,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說不說?」副隊長冷笑著,得意地看著男人問道。
    「我不知道,」男人已經沒有力氣說別的話。
    「推下去!」這一次,已經不讓抱著膝蓋了,直接就站著推了下去,男人整個人如同一根木頭一般,從樓梯上橫豎亂撞著跌落了下來,中途腦袋撞在了牆上,擦出一長溜的血跡。
    這一趟滾完,男人躺在地上,已經不能動彈,只能縮著手腳抽搐,嘴裡也開始往外吐血。
    但是,這還並沒有結束,而是剛開始,因為他很快又被抬了上去。
    「說,李桂娟那賤人到底在哪裡?!」副隊長抓著男人的頭髮,瞪著他,惡狠狠地問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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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摸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