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猶昨症

「走!跟我去見個人!」劉寶昌起身直奔鞋架換上了皮鞋,「你這些個事情,他一個人就能給你一勺兒燴了!」

郊區農村的一個院子裡,張毅城見到了一個長相十分怪異的老人,他一張螳螂般細小的臉頰上鑲著一個山楂般鮮紅耀眼的酒糟鼻子,兩隻眼睛像綠豆一樣一眨一眨的,扮麥當勞叔叔簡直就不用化妝。在劉寶昌的介紹下,張毅城得知,此人叫楊慶勝,是個老中醫,楊釗養子楊力挽的養子,是楊力挽在1945年也就是日本投降那年收養的孩子,所以取了這麼個名字。讓張毅城心花怒放的是,此人不但知道楊家的家室,還懂中醫會算命會看風水,眼下馮向京這個事找這個人,絕對就是一站式的解決方案。

「楊爺爺,他磨刀的時候,無論如何都叫不醒,還用刀砍我,最後還是我用一根牙籤刺穿他的心陽脈把他弄醒的!」說明來意之後,張毅城把馮向京的症狀以及自己挨砍的事完完整整地向楊慶勝敘述了一遍。

「弄不懂?」聽完張毅城的敘述後,楊慶勝瞇縫著小綠豆眼琢磨了半天,「猶昨症!」楊慶勝皺著眉搖了搖頭,「原來真有這種怪病!」

「猶昨症?」張毅城一皺眉,「請楊爺爺指教!」

「小伙子,你知道古尹這個人嗎?」楊慶勝眨著小眼瞅了瞅張毅城。

「耳熟……」張毅城皺著眉頭一通想,「好像是。。發明羅盤的?」

「還算有點見識。」楊慶勝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按楊慶勝的說法,「猶昨症」是一種古老的病症,最早關於「猶昨症」的記載,可以追溯到東漢時期。

早在兩周時期,人們對魂魄的投胎、沖身等現象的認識還只是停留在萌芽階段,因為當時還沒有「怨氣」這個概念,人們往往將魂魄作祟、沖身、不能投胎這些現象的原因歸結於死者對墓葬地點與陪葬品不滿,才會在死後興風作浪。這也直接導致了該時期陪葬、殉葬之風的盛行。

自先秦伊始,「怨氣」概念誕生,這對於陰陽術數而言無異於一次歷史性的大跨越,據一本名為《封衍略》的卦書記載,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對「怨氣」進行系統研究,並將研究成果實際應用於各類祭祀與法事的人叫古尹,在古尹看來,「行願之氣,卒不寧焉」,意思就是說對願望的執著,讓人死都不得安寧,「行願之氣」也便成了「怨氣」這個詞最早的起源。

早在戰國時期,中國人便發明了司南,而古尹則幾乎於此同時發現了磁石對於陰陽變化的微弱反應,並根據這種微弱反應,在司南的基礎之上製成了中國最早的羅盤,名曰「司庚」

在「司庚」的幫助下,古尹最先向人們揭示了怨氣與投胎之間的神秘聯繫:即死法、年齡、性別不同的人,死後的怨氣也會不同,太大的怨氣不但令魂魄無法投胎,更容易興風作浪引發禍患,而一旦某個魂魄的怨氣降低到一定程度,則可以順利投胎;這個發現一舉推翻了之前「死者對墓葬或陪葬品不滿意所以才會興風作浪」的說法,同時也對日後祭祀與法事的發展方向產生了積極的指導作用,人們開始把注意力由墓葬與陪葬轉移到祭祀儀式與法事本身。在當時,雖說相對簡單經濟的超度法事尚未發明,但那些奢華龐大的祭祀儀式或法事,同樣能夠憑借複雜冗長的流程與鋪張奢侈的祭品達到削弱死者怨氣的目的。只不過礙於成本局限,此種不計工本的散怨方式只能是達官貴人的專利,普通老百姓是無論如何也折騰不起的。

大漢光和二年(179年),隨著造紙術的發明與普及,五斗米道本竹治(1)道官許石遠利用造價低廉的紙發明了一種簡單經濟且行之有效的散怨方式,即傳說中的「草度」(造紙的主要原料為稻草),其基本原理是利用紙人、紙物代替真人真物進行祭祀,之後再加以道法化解怨氣,一下子便把祭祀儀式的成本降到了尋常百姓的接受範圍之內。在後世的發展中,紙人紙物開始被符咒、扎偶(2)等法器所取代,「草度」的成本被進一步降低,而「草度」這一詞彙也逐漸演化成了如今的「超度」。

在發明「草度」的同時,一種罕見的怪病也引起了許石遠的注意,最典型的病例便數本竹治所在的僰道縣縣尉呂固因為買了一匹馬而染病,只要一到半夜便站在門口鬼哭狼嚎,擾得四鄰不安,且「喚之不醒,阻之無方」。

起初,許石遠也認為這是犯沖了某些惡鬼畜生所致,但以常規的方式,許石遠卻看不出呂固身上有什麼東西。無奈之際,許石遠乾脆放棄了傳統道術方案,改用先天六十四卦推衍呂固的前世,結果卻得到了一個「善樂通律、卒於驚蹄」的結果,意思就是說此人前世「很可能從事與樂律有關的行當,其死亡很可能與奔波馳騁的驚馬有關」,以此掛相結合一些古籍文獻,許石遠大膽推測呂固的前世乃是秦國著名樂師薛譚。

在文獻記載中,薛譚在應召入宮為秦景公歌樂的途中墜馬而死,得知「一代名嗓」薛譚墜馬身亡的消息,秦景公也是大為哀歎,雖說其死因是自己墜馬,但畢竟也是「工傷」,遂下令厚葬,既然是厚葬,其中自然也包括規模龐大的祭祀法事。雖然當時古尹已經提出了「怨氣」的概念,且祭祀方式已經有所改變,但礙於法術的發展程度有限,祭祀法事雖說龐大奢華,但散怨作用卻遠不如許石遠發明的「草度」,從而導致薛譚的怨氣並沒有完全散盡。

在研究呂固病例的過程中,許石遠通過對其他魂魄的觀察發現,任何一個可以現金投胎的魂魄,都不是百分之百的沒有怨氣,正所謂金無足赤,再先進冶煉技術也不能練出純度百分之百的黃金,魂魄也是一樣,在龐大的法事也不能讓魂魄完全沒有怨氣,之所以能投胎,只是怨氣小到了一定程度不至於影響投胎而已,而呂固的症狀,便很有可能是因為前世魂魄怨氣過大,而祭祀儀式的散怨效果又相對有限,從而導致其怨氣恰巧散到了能投胎與不能投胎的臨界點,雖說順利投胎了,但胎氣裡帶的怨氣卻容易引發一些匪夷所思的看似「怨胎」的症狀。

在許石遠看來,如果「呂固前世是薛譚」這個推測成立,那麼呂固的症狀便應歸於前世的殘留怨氣所致,而按照古籍的記載,薛譚墜亡馬下,最大的怨氣很可能來源於沒能為秦景公歌唱所產生的哀婉之氣,按著這種推斷,許石遠乾脆用紙與生符仿造了一個秦景公的假身,讓呂固在半夜犯病的時候對著這個假身嚷嚷,結果果然是「身到病除」,由此,許石遠乾脆又得出了一個大膽的推論:不但呂固是薛譚的轉世,甚至他新買的馬都是當初摔死他的那匹馬的轉世,不過因為馬沒有生辰八字也沒法用先天六十四卦推衍,這個推論也便無從驗證了。

在當時,類似於呂固的病例並不多見,更沒有行之有效的治療手段,甚至連個病名都沒有。經歷過呂固的病例後,許石遠乾脆對此類症狀進行了相對深入的研究,並得出了「怨根」的結論,所謂的「怨根」,指的就是出發前世殘留怨氣的一種介質,雖說在沒有「草度」的年代,那些像呂固一樣怨氣沒散乾淨的魂魄比比皆是,但卻不是每個都會顯現出症狀,之所以呂固會犯病,原因是買馬,這其中,馬的角色便是呂固犯病的「怨根」。最後,許石遠還為此類症狀起了個籠統的名字叫「猶昨症」,正所謂「願若猶昨,須以昨解」。意思就是說如果怨氣是前世帶來的,便要針對前世的淵源進行破解,這裡的「昨」比不是指「昨天」,而是「昨世」。

「並不是每匹馬都是『怨根』,呂固身為縣丞,家裡自然不止一匹馬,之所以新買的馬能成為『怨根』,很可能是這匹馬與其前世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楊慶勝道,「而事實很可能與許石遠推斷的一樣,那匹馬,就是摔死呂固的前世薛譚的那匹馬轉世!」

「您的意思是,馮向京和那呂固一樣是害了『猶昨症』,而那把日本刀,就是馮向京的『怨根』?」張毅城問道。

「以現在的情況看,便是如此!」楊慶勝道,「此症全因機緣巧合,自古罕見,許石遠的處理手段是先天六十四卦結合史書古籍加以推斷,我可不會先天卦,也沒有古書,我能給他馮向京確診,就是因為那段孽債就是我老楊家的家事!」按楊慶勝的看法,馮向京跟漢朝的呂固一樣,也是因為在機緣巧合的情況下遭遇了「怨根」從而觸發了「猶昨症」,而馮向京本人,有九成九的可能性就是自己養父的養父楊釗的「轉世靈童」。

《茅山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