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為您傾盡滿山烈酒

    這一跪下身子,我就再也沒氣力站起來了,這兩天內心的煎熬,一路歸觀的急行。強烈的悲痛感如潮水一般,一波波的向我湧來,打得我站不起身子。臉緊緊貼在地面上,沾滿了泥土,混著淚水在臉上流淌著。聲嘶力竭的大聲哭泣,只感覺喉嚨不再是自己的一般,身上所有的情感都只能從喉嚨裡宣洩而出,幾聲高喊過後,喉嚨就嘶啞了。發聲猶如被火灼燒般疼痛,我卻不管,一個勁狂喊著。淒厲的聲音在這如同山洞構造的道觀中迴盪著,透過直通天上在大洞口,在滿山響起,驚起了滿山的飛鳥。
    一口氣嘶喊許久,直至自己漸漸沒了力氣,最終只感覺自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師父已經是後半夜了,被夜間帶著涼意的山風吹醒了,聽著觀內些許蟲鳴,不知想著什麼。把臉從緊貼著的地上抬了起來,一個小小的白色影子在我面前不遠處守著,細看一眼,原來是小九。些許感動湧上心頭,記得師父生前講過,我們漁陽道這道觀,雖然其貌不揚,算不得琉璃瓦高牆,沒有大香爐巨道像,確實打實的是這密雲地界上的洞天福地,一般人難尋,還是祖師當年尋龍望氣之術,踏遍密雲的山山水水尋到的。歷代祖師在此精心修道,沾染到了不得的道氣兒,加上石壁上些許赤紅色的符咒,尋常的妖魅精怪都靠近不得,更不敢進入這觀內。所以這麼多年,師父才敢時時外出。
    小九剛要進道觀門內之時也被默然的力量鎮壓著,趴在地上不敢進來。但此刻卻在我身前守護著,必定是看我一進去便沒有出來,放心不下才溜進來的。難以想像它受了多大的道門氣勢符咒鎮壓著,看它毛緊緊貼在身上,一副萎靡模樣,就知道此刻不好受。
    用袖子簡單的擦了擦臉上混著泥土的淚水,如同花貓一般留下了髒兮兮的痕跡。想起身站起來,腿卻依舊有些發軟,用了很大力氣才站起身子。看我站了起來,小九一下子精神起來,小眼睛睜得滾圓的看著我。我沖它淡淡一笑,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然後向主殿走去。
    道觀的一切依舊是之前的模樣和擺設,道觀本身就是一個山洞,不過構造特殊,由於最上面的洞頂有個洞,一年四季都有陽光能照進來,看來卻很獨特。洞穴不深,最內處被石頭壘出了七間屋子。正殿內供奉的是一個白鬍子老頭的石像,側身騎著個青牛,飄逸如仙的氣質透過石像散發出來。正是當年老子的真實模樣,我們漁陽一脈說起來和老子淵源頗深,祖師如果不是因緣際會看過老子真本的《道德經》也體悟不到道門正法,更別提這修建道派了。石像和山洞連在一起雕刻的,有股卓然天成的感覺。我從正殿一角拿了三根香插在了香爐裡,跪在蒲墊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暗自祈求師父下九幽後背保護。
    許過願,上過香之後,我起身站了起來,往正殿邊上那間小側殿走了進去,側殿面積不過正殿一半大小,貼牆擺著一張檀木的桌子,一看就是年頭深久,一股檀香味道散在整個側殿內。桌子上的牆上擺著一張畫,畫卷有些發黃。上畫著一位身著白衣,大約四十多歲的男子,站在山崖之上,一副飄然欲飛,羽化登仙的感覺。當年第一次進道觀,師父就領著我來參拜過,正是我們漁陽道門的祖師。看著祖師畫像,我一下跪在地下的蒲團上,沉聲道:「漁陽道第九十七代傳人,恩師玉淨子,一生謹遵師門教誨,驅鬼捉妖,造福世人,一身正氣,一輩子致力壯大咱們道派。遇到怨氣所聚集的怪物,為了萬物蒼生以身鎮壓了海眼已經怪物,身隕,沒墮了咱們漁陽道的威名。現第九十代弟子張知白,道號靜虛正式接任掌門之位,匡扶正義,驅鬼降妖,現正逢戰亂剛定之年,妖魅橫行天下,我定完成師父遺願,祖師教誨,還世間個太平乾坤,隨死無悔」說到後面我已經泣不成聲。
    小九在大殿外面沒敢進來。我站起身子拍了拍膝蓋的土,往師父當時所住的屋子走去,推開門望去,桌子上放著一個茶壺,兩個茶碗。炕上的被褥被我走時候疊得整整齊齊,一如我們師徒走時候的樣子。幾件洗的發白的衣物在炕的一角放著,我慢慢走到那些衣物面前,手撫摸著衣物彷彿感覺的師父的溫度一般。淚水似乎又控制不住想要流淌,我抬頭看著屋頂,生怕淚水打濕了他老人家的衣物。在所有衣服裡挑挑揀揀,最後找到了他生前最喜歡穿的那件道袍,藍底黃符文,印刻著卦五行。在地上拾起雙個人納的布鞋,鞋子有些發髒。是家裡常見的千層底,只是針腳有些歪歪斜斜,我知道這是師父自己做來穿的。他老人家可捨不得錢買鞋子來穿,寧願把這些錢換回些烈酒來喝。
    把鞋擦乾淨放在道袍之上,雙手端著,我往道觀之外走去。小九在屋外等著我,看我出來,趕忙跟在我身旁追著我。走到道觀那扇破木門之前,外面還剩下幾十隻猴子守著,看我出來,一副歡喜模樣,跳來跳去。但我可沒有時間和它們逗趣,捧著師父的衣物往山頂上走去。
    一路上走得並不快,但卻一步一個腳印的踏實的走著。小九和眾多猴子看我心情不好,遠遠的綴在我身後跟著我,沒有上前打擾。到了山頂之後,我把手中的衣物放在地上,跪下身子用手和石頭慢慢在地上挖著坑,雙手漸漸的撓出了血,混著血的泥土越來越多,我卻彷彿沒有看見一般,直到挖的差不多,我才停了下來。
    坑不過四十見方,多半米深淺,我跪在坑旁,小心翼翼的把師父生前的道袍和鞋子放在了坑裡。由於我幫不上什麼忙,道行淺微,師父最終用命鎮住了雲汐,我連他屍體都得不到,相比早已沉入海眼之底,根本無從可循。但人死講究個入土為安,沒辦法只能給師父老人家立個衣冠塚了。
    把衣物放進坑裡,慢慢用手把土劃上。按實後,掏出隨身裝著的匕首,在附近找了棵小樹,慢慢削成了木牌模樣,上書篆體小字「恩師玉淨子之母,不肖之徒知白立。」這幾個字我用盡了身上氣力寫的,入木三分。母親常說,寫字這種事不禁要形好看,還有有意,把情感寫進去。以前一直不明白什麼意思,這次竟然把對師父故去的悲傷,已經思念之意全寫了進去。至今回想起來,那都是我一輩子寫的最好的幾次字之一了。
    「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我哽咽道:「不孝徒弟,道法低微,連師父的道體都保不住,只能立個衣冠塚了。望師父贖罪啊!」
    小九和猴子們站在遠遠的地方望著我,不敢靠近。
    我「騰」的一下站起了身子,往墓地斜前方十幾米外的一顆大樹下走去。雙手瘋狂的在樹下挖著,剛剛止住血的手指頭,又嘩嘩的留著血。過了一會,漸漸由陶蓋露出一點,蓋下壓著紅布,最下能看出器物是個大圓肚兒,正是我偷偷埋藏的師父那批愛之如命的美酒,他老人家流了幾十年的烈酒。本來幾十罈子,在山上的三年被我偷喝了不少,連帶那些猴子,我們喝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三罈子埋藏在此地。
    把酒從地裡拿了出去,慢慢走回師父的墓前,一把掀開蓋子,酒香味四溢。我不禁懷念起師父,如果他老人家在此地,一定會留著哈喇子,嘖嘖有聲的歎著「好酒,好酒!」忙不迭的就想從我手裡搶過去喝著。但此時卻沒有那個邋遢老頭跟我搶酒喝了,他長眠與地下,去了九幽之地,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仰頭灌了一口酒,大口吞嚥著,香氣酒氣一股腦進了喉嚨,擦了擦嘴,道:「師父,您老人家埋藏的酒,被我給私吞了這麼久。我寧願和山上的猴子一起分了喝,也不教您找到地方。您那麼多次轉移這幾罈子酒的藏地,卻每次都能被我找到,也是山上猴子的功勞。此事都和您坦白了。來來來,咱們師父喝著最後一次!」說完把剩下的多半罈子酒倒在了墓前。
    遠處一群猴子看我把酒倒在地上急得抓耳撓腮,卻看我心情不好,根本不敢過來。我沒理會它們,又打開一罈子酒,一股腦全倒在地上,哽咽著,道:「師父,這次讓您老人家喝個痛快!」
    第一次相見時候,您那副邋遢模樣,我年紀小看不起您,卻因為您一言一行慢慢改變。
    第一次知道母親和我的真實身份,我跑到村裡的墳地發瘋哭泣不已,您給我勸回去的。
    第一次生命危急關頭,您一把推開我,被大巫師的邪術腐蝕,失去了左手。
    第一次失去至親,我趴在祖父墳頭前失聲痛苦,大口喝酒醉倒,您冒著大雨給我背會了屋子。
    來來來,師父,這次為您傾盡滿山烈酒!
《我當道士的詭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