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奔月(3)

    獵獵西風,日暮落沉。

    萬里長天,一片蒼然。

    穹空深處,巨大的天宮圓球此時僅剩下簡陋的框架,似乎隨時都會從天而降,墜地摔成碎片一般。幸好在圓球框架的最中間位置,一點藍光依舊在不停地閃爍,昭示著天宮的「生命」還沒有走到盡頭。

    但是,也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已經被封印了多少年,也不知道積壓了多少痛楚和仇恨的冰母玄冰潛龍,此時已經是陡然化作一條體長通天的巨大神龍,那青鱗翼翼,粗大遒勁的龍身,已經是將直徑三四百丈的天宮團團盤繞了起來,而下一刻,隨著冰母龍身的收緊,便只聽到「咯吱吱——」一陣刺耳的擠壓和摩擦聲傳來,天宮的框架在巨力捆壓之下,眼看就要完全塌陷和被壓扁,而那些位於天宮之中的生命,也很顯然,即將跟隨天宮一起覆滅。

    見到這種狀況,幾乎所有人都有些愣住了,即便是堯帝也有些驚愕地抬首望向頭頂的巨大龍身,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嗚嗚嗚——呼呼呼——」

    一陣風吹過,天宮之中瞬間六月飛雪,空氣乍然嚴寒,斷壁殘垣之間,風捲枯草飛起,一片淒淒的落寞感。

    我拉著花魂的手,不自覺停住了腳步,有些猶豫地看著四周,籌劃著此時要不要果斷的離開這裡,但是,反念一想,又覺得這樣的想法有點天方夜譚,因為單單憑借我們兩個人的力量,顯然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因為我們不會飛,也不會操控那青銅令牌。

    抬頭望向嫦娥那邊,發現她對周圍的一切,似乎全然不覺,依舊在奮力地向神殿塔的方向跑去,再回頭去看堯帝,發現他怔怔地站著,抬眼望向天空的龍身,似乎正在冥想著。

    這兩人現在都有點靠不住了,沒辦法,我們只能依靠自己了。

    當然了,我們想要離開這裡,最便捷的做法,自然是跟著嫦娥,讓她帶我們離開這裡,所以,此時,我們只好先放下心裡的負擔,奮力向嫦娥那邊追去。

    頂著凌冽寒風,我們很快追進了神廟之中,此時入目一片淒慘的破敗廢墟景象,殘破和倒塌的牆壁礫石,與腐朽發黑的屍體交錯,這裡到處都充滿了死亡的氣息,仿似世界末日一般。

    「娘親——」

    也就在這破敗的廢墟之中,也就在那凜冽的寒風之中,一聲淒淒的叫聲從前方傳來,嫦娥站在女媧塔前,渾身都在顫抖。

    我們連忙跟了過去,卻才發現此時女媧正靜靜地立身高高的女媧塔之上,默默抬頭注視著神殿塔頂端的藍色光球,身影孤寂而落寞,不知道要做什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聽到嫦娥的聲音,女媧緩緩回頭,向她望了過來,隨即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看著她道:「快離開這裡吧,你們不該回來。」

    「不,娘親,我要你和我一起走!」嫦娥緊捏著小手道。

    「不,我不會離開這裡的,你們走吧,不要管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女媧決絕地搖頭,對著我們揮了揮手,隨即再次轉身面向神殿塔佇立,任寒風吹起她的衣袂飄曳,任嫦娥在下方叫的撕心裂肺,卻依舊是巋然不動。

    當時,我很難理解到女媧的心理,她為什麼不離開這裡,為什麼非要留下來給神祖陪葬,我不太明白,但是我知道,這其中肯定有著極為複雜和深刻的原因。

    或許是因為信仰,或許是因為守望,或許是因為執念,總之每個人的心裡都一份可以讓自己犧牲性命去守護的東西,或許,女媧心裡的那份摯愛,就是神祖吧。

    想來,這也是可以理解的,雖然女媧算是冰母與神祖的女兒,但是實際上,自從冰母被封印之後,可能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女媧已經取代了冰母的位置。整個曜人族,甚至是那些普通的人類,究竟是怎麼來的,誰也說不清楚,但是,唯一可以明確的就是,這其中定然包括了神祖,也包括了女媧,甚至是伏羲的共同努力,不管他們之間是怎樣結合的,一個避不開的關係就是神祖與女媧的這種怪異又神奇的感情和倫理,這或許就是女媧為什麼對神祖如此忠誠,願意陪著他一直到死的原因吧。

    這個時代的人,可能還並不懂得怎樣詮釋愛的涵義,但是他們心中卻依舊有著這樣的感情。

    長空蒼茫,寒風獵獵,最後的一抹陽光終於落入西山,天地頓時一片銀灰淡然,淒冷的氣氛更添一份悲涼。

    到了這時,嫦娥依舊沒有放棄,她正在奮力地往女媧塔的頂上攀去,我和花魂雖然無奈,但是也只能上前幫她。

    最後,我們終於都攀上塔頂,站在了女媧的身後。

    女媧似乎早有所感,她緩緩地轉身看著我們,最後卻還依舊是緩緩地搖了搖頭道:「你們不該再回來。」

    「娘親,我們走吧——」

    嫦娥試圖上前,但是卻發現她與女媧之間早已隔起一道無形的精神力牆,任憑她怎麼衝擊都無法過去。

    「他要走了——」

    此時女媧的心神全部都凝聚在了藍色的光球之上。

    她轉身抬頭靜靜地看著那光球道:「有時候,我也在想,他到底是神,還是什麼?我從來也沒有想清楚過。但是我知道,如果沒有他幾千年的努力,沒有他的出現,就不會有人類,就不會有曜人族,不會有這個世界的延續和繁盛。或許他只是無意中創造了這一切,但是,他卻切切實實給了我們生命,給了我們智慧,最重要的是,給了我們真正的靈魂。沒有人可以理解他,雖然我守著他千年,卻依舊難以看清,難以理解,難以明白。現在,是落幕的時候了,他應該是真的要走了,他或許並不能帶走我的生命,但是,我的靈魂卻會永遠跟隨在他身邊,我只希望,當我與他真正融為一體的時候,能夠明白這一切的始源。或許我這樣的想法只是奢望,或許最終我只是無謂的死亡,可是,我感覺,已經足夠了。」

    「娘親,您,到底在說什麼?」嫦娥怔怔地看著女媧問道。

    「你還不知道嗎?」女媧轉身看著我們,有些苦澀地笑了一下,隨即緩緩道:「他並不是我們所能理解的存在——他只有——」

    「哼!」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聲冷哼在我們的背後響起,將女媧的話打斷了,回身看時,卻才發現堯帝已經是彎弓搭箭瞄準了神殿塔頂端的藍色光球,隨時欲發。

    「放勳!」見到堯帝的舉動,女媧突然間面色冷峻地看著她喝聲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難道你真的要把他逼走嗎?!」

    「當然!」聽到女媧的話,堯帝冷眼皺眉看著她道:「他只要存在一天,我就一天睡不安穩,我勸你不要阻止我,你知道的,你現在的力量壓根就不是我的對手。我對你已經算是夠仁至義盡了,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說服冰母停下捆縛嗎?要知道,若不是我,你們早就都化為一堆灰燼,煙消雲散了。現在,我們並沒有多少時間了,要麼除掉他,要麼我們死,別無選擇!」

    「何況,似他這樣邪惡的存在,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要吃掉的人,又有什麼存在的必要?!人類已經可以自己生存了,這個世界,早已不需要他了!所以,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替天行道,是造福整個世界,明白嗎?」堯帝看著女媧,振振有詞道。

    聽到堯帝的話,女媧微微皺眉,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隨即哀聲道:「你以為他願意這樣做嗎?你以為他真的忍心看著你們去死嗎?要知道,他也是出於無奈。他從宇宙深處來到這裡,不知道跨越了多麼遙遠的距離,來到這裡的時候,力量業已接近乾枯,但是他卻依舊被這裡的一切所吸引,深愛著這片大地,他冒著必死的危險,傳下了曜人一族,造就了整個人類,重塑了這個世界。當初,他不過是想要給這裡的生靈增加靈魂,並沒有想要祈求回報。但是,無意之間,他發現那些他傳下的子嗣,靈魂力可以對他反哺,所以他才想要活下來。求生是每個生靈天生的本能,這並不能怪他,只能說是造化弄人。好在,後來他得到了元極珠,通過珠子,他已經可以緩慢地恢復力量,已經不再需要整日屠殺自己的孩子了,所以,他改為百年一次。這已經是他能夠做到的極限了。何況,在回收那些孩子之前,他也讓這些孩子在人間充分享受了無盡的快樂,可以說,他已經是盡自己的所能彌補你們的損失了,你還要他怎樣?難道真的要他死嗎?你真的忍心嗎?」

    女媧的話,讓我們都陷入了錯愕和沉默之中,一時間,越發對那神祖感到萬分的好奇,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狀態。

    然而,就在我們都是滿心疑惑的時候,突然一道冰寒刺骨的風吹過,隨即就在我們的面前,一個晶瑩的冰雕女人像緩緩凝結了出來,爾後,那冰雕發出了一個清靈的聲音道:「這個世界,本來就一片安靜和和平,正是因為他的到來,才會有這麼多的仇恨、罪惡,以及痛苦。這裡真的不需要他,所以,今天,我不但要拿回元極珠,還要將這邪惡的生物徹底殺死,即便不能殺死,也要將他從地球趕出去。只有這樣,才能告慰我夫在天之靈。女媧,你是選擇和他一起去死,還是回到母親的懷抱,決定權在你自己的手裡,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不管你做何選擇,你都已經無法阻止這一切,因為,今天,這一切,必須有個了結!」
《青燈鬼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