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關於理想,關於現實

    九月初秋,地處南國的江城,卻是夏意難消。
    陸言和唐祖海這對狐朋狗友,正坐在外伶仃島東側沙灘的一處高踞岩石處,天際群星璀璨,對著從南太平洋吹來的海風作深呼吸,海浪輕拍礁巖,此起彼伏的浪聲猶如天籟,暗自契合某一種律動,潮湧潮落,碧海心間。
    外伶仃島雖然比鄰江城,但不是著名的景點,少有外地遊客前往,也因此沒有過度開發,至今仍保持著最原始的自然風貌,充滿詩情畫意的月夜釣螃蟹,出海捕魚漁家樂,外島浮潛窺探五光十色海底世界的新奇刺激,非常適合一家大小靜靜享受海島假期。
    這裡曾經是陸言想帶陶硯等人所來的遊玩之所,然而月暗之夜後,四人各奔東西而去。今夜跌坐於此,更多了幾分惆悵和感傷。
    海岸遠處的棕櫚林間,有三個藍色帳篷,一堆篝火。此行的另外幾名遊客,老景夫婦和小景瑤,恐怕已經進入了夢鄉。
    離八月初的灣塘幫教父雙死事件,已經一個月之久。
    情況尚未明瞭,兩個最佳拍檔自然懂得銷聲匿跡的妙處。唐祖海天生宅男,陸言被放長假,自然就蝸居在家中,除了飲食,便不出門去。陸言那時也是憂慮過甚,他可不光考慮黑-道上沾惹的麻煩,命運之門的何時到來的報復才是他懼怕的關鍵。
    最值得超能者驚悸的,從來都只是另外的超能者。
    最近他一直在琢磨命運之門的架構,卻不得甚解。但是光看出現的兩個人物,鋼筋鐵骨的方塊四、遠距離狙擊手紅桃三,倘若一時不查,哪個都能要了他的小命。要知道單從牌面上來看,兩人只屬於小魚小蝦類別,在門中級別並不甚高。
    更遑論其他牌位擁有者!
    K、Q、J、10這一系列的強者未出面,誰知道他們都是什麼等級、什麼人物?
    陸言每次想起,都不由得想著去斗一把地主才好。
    世界何其之大,自己於世,也只若微塵一般,哪敢小覷天下英雄?
    不過,高山壓頂的危機感,迫使他每天不斷地搾取自己最後一絲精力。
    勤練不怠,相比之前的實力,居然又提高幾分。而且,三日參悟,提煉出來的「小易容術」,雖然只能改變面容相貌,對身高沒有作用,但是也讓他安全感大增——他膽子一直不大,一個月內出門買菜都是變換容貌。
    很久沒有放過這麼久的假了,除了不斷的熟練自己的能力運用外,陸言發現自己居然無事可做。無聊是相當可怕的事情,陸言頭一天便跑到附近的文華書城裡面,天文地理、生命、自然、社會科學、古辭遊記、時尚生活……甚至還有一整套的不列顛百科全書,而且還是全英文版的。
    他買得如此之多,以至於最後都是書城的工作人員幫忙配送的。
    唐祖海看到堆了半屋子的書籍瞠目結舌,良久才問:「為什麼不用電子書?」
    陸言躺在書山文海中,笑而不語,他有一種恣意的幸福感。
    陸言小的時候,極愛書籍,地上有一張寫著字的紙張,這娃都會停住腳步蹲下去看。然而由於家中貧困,負擔極重,大哥陸默雖然比陸言更加聰慧,卻十分懂事的早早出了社會,替父母分擔生活,所以除了課本書籍,陸言哪裡有別的書看。
    而後,到陸言開始能夠賺錢了,儉樸習慣也已養成,而且父母年邁,直恨不得一分錢掰兩半花,哪裡會有餘錢。沒有遭遇過貧窮、苦難的人,永遠不會體會到某些人對知識、書本以及文化的期盼和渴望。
    一個月,除了吃飯睡覺,偶爾客串托兒所阿姨陪小景瑤玩兒之外,陸言孜孜不倦地撲在無盡的學習中。
    他以前只是中人之資,學習事物少不了預習、實踐、複習和反覆練習的步驟,然而月暗之後,新時代劃過,帶給陸言的財富,除了身體方面的強化之外,對於大腦的開闊也極大地增加。記憶力、邏輯思維、發散性思維、分析能力和處理能力,等等等等,讓陸言讀書學習、處理事物起來,如有神助一般。
    陸言讀書極雜,而且很快。然而由於他的基礎並不好,許多知識並不能融會貫通,很多抽像的學科,艱難晦澀,並不是填鴨般突擊學習能夠瞭解的。不過他也是好讀書,不求甚解,因此倒不會過於糾結。
    他先是在前幾天瀏覽了一下買回來的書籍,然後花了十來天的時間,把英語這門語言融匯,單詞、語法、篇章、口語,本來就有些基礎,此刻的刻意集中全力學習,如牛飲水,居然也能熟練掌握起來。
    當然文化背景、語境習俗等更深層次的東西,卻也不能多做計較。
    爾後,直至今日,他便抱著幾十卷的大部頭《不列顛百科全書》,對照著英漢詞典,一個人愚公移山一般默默閱讀,其中滋味,如人飲水,妙不可言也。
    陸言對於自己腦域之間的變化的看重,更甚於對身體的強化。
    他這麼多日,對自身認識尤為不足,交往的這些超能力者,不是跟他一般懵懂無知,要不就是與他如同仇寇,交流著實有限。不過他也是另闢蹊徑,想著從人類五千年歷史知識裡,慢慢找尋出自己的一條路來。
    他暗自發下狠心:看完《不列顛百科全書》,哥再去買《美國百科全書》、《蘇聯大百科全書》、《大拉魯斯百科全書》、《世界圖書百科全書》,再從專精學科裡深入瞭解去,非要找出個道道來……
    古時黃裳,閱盡天下道藏,以一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流,不是也創下天下武學寶典《九陰真經》,引當時武林豪雄爭鋒?
    這麼一想,心頭都要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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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眺望半空中的弦月,唐祖海突然問:「都一個月過去了,兩個億還沒有到帳,狗日的陳良偉是不是想賴帳啊?」
    陸言正沉浸在月光如水的恣意心境裡,突然聽到唐祖海突兀提起,差點跌下礁石去。好在控制力強悍,他手撐著石頭,問:「給你的五十萬,花完了?」
    五五分帳,是兩人早已經協商好的。談錢之事,當然是事先說好,免得彼此心生間隙。
    之前陳良偉給的行動費用,陸言已經對半分開,各取五十萬。驟得錢財,他卻並沒有過度奢侈,除了當日取出一萬,作行動費用外,剩下的四十九萬,原封不動的躺在賬戶上,而且直道今日,他的一萬都還剩不少。
    唐祖海這個月,天天和自己呆在一起,就差沒一起上廁所了,也沒見這廝去花什麼錢。
    「嘿嘿,我看中了一輛跑車,現在正等米下鍋呢。」唐祖海嘻嘻地笑著。
    「靠,暴發戶!」
    陸言給他比了個中指,細心解釋道:「兩個億的轉賬,不是他拿來給你那麼簡單,這麼大的現金流轉賬,你以為沒有一點首尾要清理啊?直接轉給你,那就不是錢,而是一個炸彈了。你想想兩個億的概念,一百一張的老人頭,一扎一萬,一萬扎才一個億,拿大卡車來運也要好幾輛吧?」
    唐祖海想著那一卡車一卡車的人民幣,笑得眉也彎了、眼也細了。
    有錢的人生,才是美好的人生啊,他感歎。
    「洗錢!洗錢你懂吧……」
    陸言揚著手故作專家:「我估計我們到時候要到澳門去一趟,把錢洗白才行,不然看你怎麼花?不過這麼久沒消息,還真不是陳良偉想賴帳。他大半個月前,在蘭博友的支持下,異軍突起獲得唐家幫的魁首寶座,盯著他的人實在太多。
    前期正是穩定基礎、安定人心的時候,實在抽不出時間和精力去幫我們這兩個小雜魚弄錢……不過吳迪有消息傳來了,錢基本已經周轉騰挪出來,打入海外賬戶,後天回江城,我去辦理賬戶手續,這單生意就基本告一段落了。
    當然,用你的名義也可以。」
    唐祖海搖搖頭,作為四體不勤的人士,他最怕那種麻煩。
    反正陸言也不會黑他的那份錢,有人幫忙搞,他老人家自然是樂意當甩手掌櫃。搖完頭,他眼睛一轉,嬉笑道:「唉,阿言,兩億雖多,但是我們也不能坐吃山空啊?你看我們這最佳拍檔,肯定是所向披靡,不然你再找些冤大頭,我們好賺錢……」
    陸言揮手打斷,一臉陳懇地說道:「海哥,你還真的將這當成主業了不成?這樣的事情,你認為這世間會有幾樁?說實話,我們手裡的錢,浸透著鮮血和血淚,本就不乾淨,要不是為了保身,潛藏起自己,我還真不願去趟這渾水。
    良心這東西,你若珍惜,它便宛如珍珠美玉;你若摒棄,它就是一坨狗屎。但是有幾個人願意自己像坨狗屎!還好,段氏父子,本來就滿手血腥,心術不正,留世間也只是憑添禍害,將之除去倒不會讓我心中不安。
    但是這世間總是有些規則,讓人跨越不過去。總想著殺人,被人欺辱時又跳腳直罵娘,哪有這樣的理。我們歧視這樣的小人,便不要去做他……」
    唐祖海聽著陸言像唐僧般唸唸叨叨,不由搖著頭歎氣:「阿言,你年紀不大,心中執著倒不少。不過,對於我這種天天靠方便面都能生存的人來說,不論是一百萬還是一個億,都只是一個數字而已了。你放心,哥的品格高潔堪比喜馬拉雅之巔的雪蓮,清白如玉,不會墮落於魔道的,阿彌陀佛!」
    陸言笑著推了他一把,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迎風而笑道:
    「相對於這世間許多人來說,你我是足夠幸運的了。雖然命運不可捉摸,但是我們已經能夠掌握手中的力量,豈不是比平常人更容易改變自己的命運了!」
    他突然轉過頭來,夜空之下,眼眸突然深邃得可容納整個星空,問道:「海哥,你的理想是什麼?」
    唐祖海被他的激情所感染,站起身來也深吸了一口氣。
    黑色海面那端,一條白色浪線從遠處襲來,海風中有著濃濃的腥氣,此刻吸入鼻間,心神卻猛然一震,倏然開闊起來。他開始講述自己的理想,聲調漸高:
    「起初,我想著能夠賺盡天下的錢,擁世間最美麗的女人入懷,逐浪在這風雲盛典的頂端,與世間之雄平輩論交,青梅煮酒,論盡天下豪雄。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何其痛快!
    後來,年紀漸長,方知世事多艱,不如意者十有八九。這才收斂狂妄,沉靜下心來。我想著,用我的勤奮、汗水和些許對生命的執著,能夠在網文界中打出一片天下——眾神之堂,有著我一席之地。有了收入,便可侍奉那逐漸蒼老的父母,便可不被鄰里說成廢物,或者,能有個姑娘看上我,與我相伴一生。
    而現在,我得到了,才懂得珍惜。低頭拾起,抬頭才知道放下。我不知道我的未來在何方,但是我堅信,我擁有了讓關心我自己的親人和朋友,過上更有尊嚴的生活的能力!這能力,我絕不放棄。那麼,擁有一顆自強不息的勇者之心,這就是我的理想!」
    他語氣鏗鏘堅決,眼神明亮,瘦弱的身軀裡彷彿蘊涵著許多的能量。在這夜風之中,在這星空之下,在這寥廓的大海面前,暢抒著胸懷。
    「那麼,你呢?陸言!」他大聲問著。
    陸言數著月球明亮面的環形山脈,突然想起自己六月月暗之夜酒後狂言,一時之間,竟無語凝噎。良久,待風聲把唐祖海的話語吹遠,他才緩慢而堅定地說道:「我突然想到,也許,小人物,也能改變世界。」
    「讓這個世界在某一刻,為我而轉動吧!」像發神經一般,他狂笑著呼嘯。
    唐祖海也笑得眼淚直流,淚花在風中飛過,他恢復了猥瑣小人物的姿態,一個倒空翻跳下礁石來——夢中的意識鍛煉,讓他身手也敏捷許多,很多不可思議的動作,唐祖海隨手做得。拋開夢魘的強大精神力,徒手的海哥也不是尋常人能惹。
    他大笑著,心情從未有的如此舒暢:「不切實際啊,少年,看來你還是太年輕了!」
    而陸言卻在一邊咆哮般地吟唱了起來:「我要飛的更高,飛的更高,狂風一樣舞蹈、掙脫懷抱,飛的更高……」
《神恩眷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