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城西醉客

    面對著兩個老外驚訝的反應,段玉川不足為奇。
    他很肯定地點了點頭,說:「是的。我以前便覺得有些奇怪:一個窮困落魄、一無是處的、連中國話都說不利索的脫北者,怎麼會在短短的時間裡,迅速得到老頭子的信任,並且成為他最心腹的貼身保鏢?這個疑問,一直到當我成為超能者這其中一員之後,才得到釋疑。而這次回來,終於基本確定!」
    「能把他找來,當面瞭解麼?」
    「這個傢伙,心死了。」段玉川搖頭歎說。
    兩個星期前,他曾經在新門區一個破旅館裡找到了父親的前任貼身保鏢樸志賢,這個傢伙自從被解除軟禁之後,便拒絕了奧涅金和陳良偉的招攬,流落在新門區的城鄉結合部,整日飲酒買醉,麻木度日,沒有半分以前的健銳模樣。
    當段玉川表明身份之後,他仍然無動於衷,像一灘爛泥一般,完全沒有了自我意識。
    最後,段二公子將他一頓暴揍,氣憤離開。
    強森表示不可思議:「什麼?連幫你父親報仇這種事情,都不能讓他重新振作起來?這傢伙到底是什麼個情況?他是幾級超能者?」
    「C級!」段二公子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卻對第一個問題感到一陣鬱悶——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是那廝依然無動於衷,沒有半點反應。
    虧得以前聽說這傢伙的偶像是趙雲呢,瑪的,一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覺悟都沒有。
    這樣高級別的超能者放著不能用,真的讓他吐血,唯有搖頭。
    Oh Shit!兩個同為C級超能者的強人不約而同地罵出了一句話。
    「如此說來,那兇手可就有些厲害了!能夠避開一個C級超能者的敏銳觸感,把你父親暗殺,而且沒有一點人為痕跡——這個傢伙,不是B級巔峰以上的格鬥域強者,便是靈能域的瘋子!而且至此一點線索都沒有,這到底應該怎麼查?段,這是你的祖國,你的主場,你說說看?」庫克皺眉說道。
    「不,不,不!尊敬的庫克船長,請你謹記,自從我三年前辦理移民手續之後,我和你、強森一樣,都是澳大利亞聯邦的公民,這一點毋庸置疑!不過,話說回來,我一向不打理家族事務,對灣塘幫務還真的缺乏一定瞭解。」
    段玉川顯然很介意庫克的說法,立刻反駁道。
    不過他倒是說了真話:對於怎麼追查真相,這個學習國際貿易專業的堪培拉肄業生,倒也沒有什麼頭緒。回國這麼久,也只是浮光掠影,瞭解泛泛,其中的門道曲折是一無所知,根本無從著手。
    而且自從母親表態不再追究後,助力更少,最多的幫助反倒是來自於李新這個前律師事務組成員,和那一幫在權力更迭後失落的傢伙。
    「或許,我們可以看一看在這次權力更替中,誰是最後的勝利者!」巨石強森有著與他外貌不符的精明和敏銳,這個看上去連腦子裡都長滿肌肉的強壯巨漢,顯然有著不一樣的見解:
    「從你父親的繼任者入手,查一查他在八月份之前接觸的人員,我們或許會有些收穫!庫克,你的手下,喬伊斯這個小伙子,應該是幹這活的好手!」
    段玉川眼睛亮了起來:的確,不管事件的最終發展走向如何,如果真有兇手,那麼策劃這一切的幕後黑手,他的準備肯定是最充分、最完備的,那麼此人,也最有可能成為塵埃落定之後,真正笑傲江城、最後的成功者。
    陳良偉!
    他的腦海中浮現起這個灣塘集團第二代掌門人的清睿面容。
    這是一個風度翩翩、舉止文雅的中年男子,光從第一面看,比起此刻教父身份,他更像是一個精力充沛、知識淵博的中學校長。
    自兩次幫中大亂崛起,他開始主持日常業務後,顯示了鐵腕手段——鎮壓宵小、穩定局勢,一手硬、一手軟,連拉帶打,迅速地穩住了偌大集團,使其沒有分崩離析,廣受幫中元老盛讚,從而地位穩固,成為灣塘幫真正的第二代領導人。
    他母親方怡妹對陳良偉曾經讚不絕口,因為在幫中會議中,陳良偉否決了一些別有用心元老的提議,據理力爭,給段家子嗣留下一批足夠保持優裕生活的產業和財富,使得段家並沒有因段天德、段玉山的亡故而迅速衰敗,落魄收場。
    現在這個社會,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你陳叔終究是你爸的好兄弟——母親如是說。
    而陳良偉的這次表現,也讓大部分核心幫眾為之稱讚:畢竟,現代社會,仁義這東西,自己不想講,卻不希望別人沒有。
    說到做到,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然而段玉川並不喜歡他。談不上什麼緣由,只是天生帶來的惡感,他對這個坐在了本屬於自己位置上的傢伙,很難生出除了仇恨之外,多餘的情緒來。
    把雪茄放在水晶煙灰缸中,一縷很難察覺的紅色血霧從眼中滑過,他站起來,眉頭皺起來,俊美的臉上滿是猙獰之色。
    他咬牙切齒地說:「回國一個月,我隱忍了許久,而到現在,居然沒有一個人,能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沒有一個人,考慮我的感受!我的怒氣已經積蓄到了拐點……不管結果如何,我都要用行動來表達我的存在感!」
    他沉思了一下,然後堅決地說:「不管怎麼樣,我得不到的,別人人也不要想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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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澈透明的酒漿入喉,如清泉般滑落過食道,然後把胃中的存積給火燒似的點燃起來。樸志賢坐在這家二十塊一天的便宜旅舍,那散發著霉氣的木床上,不就小菜,悶頭喝酒。
    都說紅星二鍋頭醇厚甘冽、回味悠長,然而樸志賢手中的這一瓶,卻並沒有上述的優點,反而如同工業酒精似的,燒刀子一般入胃,火辣辣地燒心,頭也撕裂一般疼了起來。
    假酒!
    不過樸志賢此刻,卻並沒有心思關心這酒的真假偽劣。
    酒之於他來說,僅僅只是買醉之物而已,除此之外,沒有半分別的用途。
    整整一個月了,樸志賢的世界裡,就只剩下酒這一個物件。
    因為只有大醉之後,才可以讓他忘記心裡的傷痛,了無牽掛地大睡一場。不然,哪怕是在沉睡的夢中,他都會時時夢見段叔,他的那個曾經想用一生去保護的男人,鐵青著臉走到他的面前來,猙獰地質問道:「我怎麼了?我怎麼會死了?」
    是啊,您怎麼死的?
    段叔臨死之時臉色發青、怒目圓睜和難以置信的模樣,時刻像魔怔一般浮現在樸志賢的心頭,那個曾經俯身掌握著彪鼎權柄的男人,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翻雲覆雨的男人,那個曾經鐵血如刀傲立天地的男人,在那一刻是那樣的惶恐和無助,像一個迷途的羔羊。
    生命的最後時刻,段叔沒有任何壯烈豪情,英雄一生的他,卻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人世。
    殺人於無形無跡之間,這種手法,跟二胖家族的『靈魂奪予』是何等的相像?難道是老仇人找尋他,想要清理門戶了麼?那為什麼不直接把他殺了,為什麼要對他的恩主下手!
    段叔是替他死的!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夠守護你?!
    悔恨像是噬心的蟲子,無時無刻地侵蝕著樸志賢這個剛烈男人的心靈。
    沒有人能夠懂得他與段叔之間的感情,自那年夏天的黃昏,陽光微醺的迷人時刻,段叔在香港的旺角街頭,將他這個邋遢叫花子的手給牽起來的時候,志賢君就在心裡暗暗發著誓言,要一輩子保護這個散發著睿智和威嚴的男人。
    一輩子!
    可是段叔死了!他死了!
    樸志賢其實一直以來都不是一個強勢的人,自異能覺醒之後便一直在逃避,他有著自己堅持的道德底線和水準,然而卻屢屢遭受到生活的無情打擊。他逃避到最後,連生命的支柱都崩塌了……
    報仇雪恨!這一次他不能再逃避了。
    世界上沒有主,但是每一個有罪的人,都應該受到審判!
    樸志賢知道,段叔的二兒子來找過自己,希望能夠去幫他做事。樸志賢也能夠看出來,段二也擁有了「吉布古拉」,而且還是等階很高的那種。然而,他懶得去理段老二。
    他對方怡妹以及她生的孩子有著天然的厭惡感!
    他要以自己的方式,慰籍段叔的在天之靈。
    樸志賢舉起手中的青色酒瓶,望著外面天空又浮現出來的一弦彎月,忍不住地低聲呼喚出了他深藏在心底、一直沒有說出來的話語:「天德……」
    月靜,人無。
    樸志賢仰頭,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而後栽倒在床頭,酣然睡去。
    然而在他全身癱倒,進入夢鄉的時候,扔在牆角落的四十八根黑色無光的一寸鋼針倏然飛到空中,由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挪動著,離地一米,圍繞在樸志賢上空,以他為中心作勻速圓周運動,緩慢,持久,恆定。
    念力發針!
    靈物守護!
    物不由心,而由意——段二公子的眼力到底還是青澀了些,光看這境界,哪裡才是C級能者的表現?
    一輪圓月又浮現在了窗外,永恆存在。
    它像極了天神的眼睛。
《神恩眷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