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鋼鐵印記與靖平

    陸言停住車子,打開門下來,往回看去。只見傳著藍色舊校服的黃國樹,奮力騎著單車,一路晃著手猛踩而來。
    還好陸言聽覺靈敏,不然汽車出了村口一加速後,只怕也追之不及。
    黃國樹滿頭大汗地騎車過來,在車前三四米停下,也不顧糊住眼睛的汗水,解開斜挎在身上的一個綠色布包,遞到陸言面前來:「我爹醒來,曉得你走了,讓我把這個東西給陸大哥你送來。」
    這是一個軍綠色的單肩軍用背包,顏色有些褪痕,洗得發白,而且還有黃色泥土的沾染,陸言看了看黃國樹,身上也蹭了一些,顯然剛剛摔了一跤。裡面好像裝著瓷盤子一般的東西,從布包邊緣能看到盤子的圓弧形狀。
    陸言遲疑地接過來,問:「這是什麼?」
    黃國樹左手拉著單車,提起右手的袖子擦汗,氣喘吁吁地回答:「我爹說這個東西叫做『鋼鐵印記』,是我太爺爺留下來的物件。他說這東西留在家裡也沒有用,送給你,說不定還能夠派上用場,本想今天給你,沒成想你走得早,便急急地叫我借了單車,給你送來。」
    陸言解開背包的扣子,掏出一個青銅色的圓形碟子來。
    這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圓形,而是由多個切面堆積而形成的整體圓體。
    它約摸比家裡用來盛菜的盤子要小上一圈,扁平,圓心處有凹陷的瘤點。通體都是青色淡紅色的銹跡暈染,上面有著由奇怪的契形文字組成的點狀數列,總共有八個群落,均勻地分佈在碟子兩面。
    說道碟子,陸言倒還真的感覺像是那種DVD的光盤碟。
    至少大小差不多。
    陸言皺著眉頭推辭:「這可是古物,我可不敢收……」
    既然黃國樹說是他太爺爺榮坤公留下來的物件,而且作為大房流傳下來的、具有傳家寶意義的東西,定然是十分珍貴的,陸言不認為自己有這德能,收此重寶。
    黃國樹連忙往後退去,晃著手道:「不可,不可。我爹說要給你的,我要拿回去,不得被他罵死?你收著,就當是他的一片心意,可不能推辭呢。」
    陸言遞回來的這片銅碟,在他的眼裡彷彿是燒紅滾燙的烙鐵,他拿也不敢拿,碰也不敢碰,見陸言還想說些什麼,跳上自行車便往回跑,待行了十來米,才大聲地朝這邊喊道:「陸大哥,你等著,我一定回來找你的……」
    說罷,竟自顧自地頭也不回走開去。
    陸言昨日見他一副苦悶青年的模樣,哪知這會兒,卻又露出了孩子一般的天真來。不由感慨,寬恕一個人的罪過,有的時候,確實是比讓他受到懲罰,要能夠拯救人得多。
    陸言又將視線重新投入到手中的銅碟上來:它大概有十五厘米的直徑,五毫米的厚度,左右看都只是尋常物件,材質應該是青銅的,看不出歲月,也許是商周的青銅器,也許是民國年間的小商品。
    唯一特別的,大概就是那八堆點陣數列,每一顆凸起的青色符號,都是肉眼難見的大小,最後匯聚成的圖陣,有著數學意義上的奇怪美感。
    青銅……
    可是為什麼又叫做「鋼鐵印記」呢?
    陸言閉著眼睛仔細地感受了一下名為「鋼鐵印記」的銅碟,試圖用能量去與之共鳴。可是試了好久卻並沒有得到反饋,只好作罷。
    雖然不確定,但是陸言心想黃繼國老人如此急切贈予,定然還是有著很高的價值。雖然此刻發現不了,他也不急於一時,用背包將其收好,陸言回到車裡,踩上油門,離開了這路途中經歷的小村莊。
    車行路上,一旦進入了趕路的節奏,便是一路的飛馳。特別是重回到了高速公路,陸言更是將車子飆到了二百三十多碼,周圍的景象朝身後飛快地退去。瀝青的道路在陸言眼裡變成了一條直線,他根本就不用進行思考,都能夠毫不猶豫地找到最精準的切線行進。
    一路西行北上,風越發的狂勁,刀子一般刮在高速行駛的車上來。天氣開始變得陰冷,有那種大雨將至的沉重。
    這種速度一直保持到出了嶺南,下午來到湘湖境內的一家加油站時,才驟然停歇下來。那邊加著油,陸言跑出加油站,背著風打電話給父母,說大概明天才能夠到家。
    其實他大概晚上十點左右能夠到縣城,縣城離家又要一個半鐘,太晚了懶得驚擾父母,所以便把時間故意推遲一些,晚上在縣城先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家。
    接電話的是父親。
    奇怪的是父親語氣裡,並沒有他往日裡回家的那種驚喜感。
    陸言不以為意,只想著可能是過幾天辦酒席,勞累所致,所以還特意提醒父親,要注意休息,不要太過操勞了,一切等他回去辦。
    父親說好。
    從湘湖到乾東,一路都沒有高速公路,陸言在省道上行車,路況又不熟悉,便開始小心翼翼起來。而且越往後走,山路也越多了。最後行過與畢雲接壤的湘湖邊境時,連綿起伏的群山便從遠處層層壓過來。
    抵近有奇峰雄嶺,完全不似嶺南境內那種喀斯特地貌造成的獨立山包。
    山群莽落,峰上有峰,橫空出世,氣勢磅礡。古時的十萬大山,在這一地界便開始露出眉目來。
    車行於山腰,蜿蜒盤旋,一邊是鑿石盤山,一側是懸崖峭壁,間有奇洞環生。
    若稍不留意,又或技術不精,心志轉移間便能夠駛下山崖,釀成慘禍。車道也狹窄,僅容兩車並行。陸言再也沒有之前的輕鬆愜意,眼睛盯著前路,遇到轉彎、山體隔擋看不見時,還猛力地大按喇叭,惹得路過的司機不住在心裡嘲諷。
    好在陸言的這二手越野車恰好擅長爬坡能力,底盤又高,並不太懼怕顛簸的路段,這樣子一路小心,陸言居然提前一個鐘頭到達了他的家鄉,位於畢雲市東面的靖平縣。
    手扶著方向盤,陸言行過了橫水江大橋,望著這座位於三條江水的沖積平原處的小城,一種叫做近鄉情怯的東西,油然爬上心頭。
    此時是晚上九點,縣城的主街道上燈光明耀,然而行人並不多見,從江橋邊行來,好多偏僻的臨街店舖早早都已關門。靖平縣城算是半個山城,小半部分居民住沖積平原的臨坡上,從這邊看去,半邊山都是點點燈火,繁若星空。
    這便是陸言家鄉,這個生活節奏緩慢,休閒舒適、但又貧困的家鄉,生他養他的地方,不管陸言在萬里之外,還是咫尺之間,都魂牽夢縈的所在。這裡有著他的親人、朋友和相熟玩慣的青山綠水、黑色泥土……
    有著他十八年的整個人生裡,所有最真實、最生動的回憶。
    難以割捨、揮之不去。
    陸言打下車窗,呼吸著家鄉裡冷冷的空氣,輕歎道: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陸言高中三年都是在靖平縣第一中學裡讀書,這個縣城並不大,陸言無比熟悉,開著車子在路上慢慢行駛,仔細地看著小城裡的變化,每一處,都讓他覺得無比的親切和熟悉。行至最熱鬧的小吃街巷,空氣裡飄來一股令人神情一震的香味,肚子便開始咕咕地造起反來。
    陸言這一路前行,除了早上在嶺南貴崗的黃國樹家裡喝了一大碗苞谷棒子粥外,就只有在車裡吃了些簡單的吃食,此刻突然聞到煙火味道,不由得飢腸轆轆。
    超能力賦予了他超越常人的體質和機遇,也同樣賦予了他超越常人的胃。
    時間還早,陸言也不急著找地方睡覺,他把車子靠邊停好,走下車來,朝著香味飄來的地方走去。
    尋著故早的記憶,陸言來到了小吃街東首的那個攤位。
    依然是記憶裡的那對老夫妻,差不多有五年多沒見了,這攤子還是沒有改變模樣,只是經營攤位的這對老夫妻,臉上的皺紋又加深了幾分,頭髮也花白了。陸言高中三年裡,是這裡的常客,那時候但凡有些餘錢,便與陶硯、老蕭和時貴幾個人來這裡一飽口福。
    吃的也不是什麼海味山珍,只是尋常的米豆腐罷了。
    這是一種用大米淘洗浸泡後加水磨成米漿,而做成的「豆腐」小吃。攤主將米豆腐切成長5厘米的條或菱形的片放入盤內,將切好的酸蘿蔔、酥黃豆、酥花生、蔥花和折耳根放於米豆腐上,用小碗放入紅油、麻油、花椒油、醬油、醋、薑汁、蒜水等調料兌成汁,澆淋於米豆腐上即可食用,味道鮮美無比。
    陸言在江城的有些時候,夢裡面都會有它的身影出現。而且尤為是其中被切成寸段的折耳根,它又名魚腥草,加入裡面會有一種獨特的清香,而這種香味,構成了陸言童年記憶裡的一種特有元素。
    可惜物是人非。
    陸言突然想起來,當年一同的饕餮客,蕭景銘、時貴漂泊到了太平洋對岸的美洲大陸,此後便杳無音訊;而待在家裡的陶硯,也是有好幾個月沒有消息傳來,不知道出了什麼變故。
    他來到攤前,叫攤主給弄一份米豆腐後,坐在低矮的桌子前拿出手機來,撥打著陶硯的電話號碼。結果話筒裡傳來的,是10086那毫無感情的冰冷回復——您撥打的號碼已過期,請查詢再撥……
    您撥打的號碼已過期,請查詢再撥……
    陸言心中輕歎:這超能力到底是禍是福,為什麼所有的朋友都偏離了他們的生活軌跡,踏上了無人知曉的路途。
    這時老婆婆將一大碗堆尖的米豆腐端到陸言面前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折耳根那特有的青草藥香味在又酸又辣的米豆腐裡面,十分突出。陸言的口水都忍不住流了下來,將手機丟在桌上,陸言拿起碗邊的勺子,大口的吃了起來。
    一大碗米豆腐顯然並不能夠將陸言餵飽,不到兩分鐘碗中便連湯都不剩一點。陸言摸了摸鼻子,被這鮮酸麻辣的味道給刺激得眼淚都要流下來,胃口出奇的好,心情不由得也愉快了幾分。
    他再叫了一碗米豆腐和一碗米粉,在同桌食客的詫異目光中,打開桌子上的辣椒罐,猛地加了一大勺油潑辣子,和著眼淚,全部吃完,這才感覺胃中暖洋洋的,終於吃飽了。
    他得意地伸了一個懶腰,美美地打了一個嗝,有著久違的滿足感。
    付賬時,那個近六十的老婆婆一邊給他補錢,一邊跟他寒暄:「後生仔,你有五六年沒來這吃了吧,一吃就是三碗,呵呵……」
    陸言奇怪:「您還認識我?」
    老婆婆得意地說:「記得呢,記得呢……那幾年你們常來嘛,有的時候沒錢又饞,兩個人吃一碗,還是我給你們多加兩勺才飽的呢,呵呵。那個時候,你們真的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現在看你都大變樣了,我都差點不敢認,出息了,出息了……」
    她一邊嘮叨著,一邊將三十多零錢遞過來,陸言用手一擋,笑著說:「得,您就別補了,這些錢就當以前的欠的飯錢吧。」
    他想起來了,以前他有段時間不寬裕,老是跟陶硯一碗分兩碗吃,結果份量不比兩碗少多少,現在想來,還真感激這老婆婆,不但沒有說過份的話語,還不動聲色地多添一些。
    「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老婆婆還待將錢遞過來,陸言起身閃開,朝她揮手告別:「再見,過幾天再來吃米豆腐。」
    他也是一時興起,怕老婆婆追上來,多走了兩步。正待回頭看一下,旁邊突然傳來一個驚奇的男人聲音:「陸言,嘿,真是你這小子!」
    「陸言……陸言!」另外一個女聲響起來。
《神恩眷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