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林中隱現華南虎

    二樓臨窗,彭醒中看到那五個背著背囊走遠的年輕人,和被委託照看留下來的汽車,輕歎了一口氣,心裡面有著淡淡的惋惜——到底是年輕人,還是不聽勸啊!
    旁邊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指著陸言的背影問道:「老師,這就是你所說的遠古基因感染的契合者麼?」
    還未等彭醒中說話,一個年紀最大的男孩搶先發言道:「他平常的能值反應就達到了305夸克裡,一定是啦。老師,尋常能量為305夸克裡,那如果通過極限爆發的話,會達到多少?是應該按照測不定性原理,還是線性分析來評估麼?」
    他這樣說著,一雙瞳孔上不斷地有著紅色、綠色的數據閃現。
    唯一的女孩子忽閃忽閃地眨著眼睛,嘴裡吮吸著食指,奶聲奶氣地問:「老師、老師,他長得很好看唉!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呀?」
    「好人壞人,這個並不能夠由我們主觀判斷。」彭醒中收回了目光,摸著沒有鬍鬚的下巴,眉頭更加皺起:「嗯……我聞到了伊斯的味道!不對,他不是伊斯之偉大種族,他是、他是……他難道是蟲子?」
    念道「蟲子」這個字眼的時候,平靜了無數時間顆粒的心,都不由得激烈動盪了一下。接著,他無奈而苦澀地笑容,又浮上了臉來:「即使是蟲子,又如何?我現在已經不是守序陣營之審判員了。一個將死之人,還有什麼害怕的?」
    這樣想著,心思也飛向了無數段虹膜之外的宏觀世界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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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東臨村後山往西行不遠,望到連綿蒼嶺,其中最高的那一座山峰便是虎跳崖。
    虎跳崖峰倒不高,但險峻雄奇,人力所不能達,在綿綿的山窩子裡算得上是「地標建築」。虎跳崖下有深澗,這個類似於地縫的存在,阻隔了大部分人類的足跡。要再往前走,便要過滑板岩。
    滑板岩是一處天然的30度傾斜岩石斜坡,主體材料大部分為青石、板岩和石灰岩,也有少部分大理石和疊層巖。從高處望下看去,漫漫延至青草蔥翠的峽谷低處,眼中只被一片青壟所掩,再往下看去霧濛濛一片,看不清幾多模樣。
    滑板岩東側有一個小型的採石場,三三兩兩也居住著三十來戶人家,除了在自家開闢的梯田碎地裡種些苞谷和洋芋外,大部分男人都是石匠,靠採些石材,雕些石獅子、墓碑、牌坊,和一些零零碎碎的石頭物件為生。
    早年間不收繳槍、不禁獵的時候,還有些獵戶。陸言在縣城讀書時,還見到這兒的人在河堤附近偷偷地賣野豬肉。
    這個小小的自然村便是最接近青山界深處的人類聚居地司南,東臨村六大隊。
    陸言一行走的是李志隆的老路線,滑板岩西側。沒走多遠便路過了彭醒中老師的居所,一個破舊的二層吊腳樓,房頂有的地方連粗瓦都沒有,胡亂鋪了一下松樹皮。這棟房子遠遠對著東邊的司南,像山腰的一個孤單的守望者。
    李志隆一路介紹,他說彭老師原先是住村小的,後來就搬到了這裡,說喜歡清靜,而且一住就是二十多年。陸言點頭,心裡暗想著這彭醒中應該是個有故事的人,只是不知他蹲伏在這窮鄉僻壤裡面近三十多年,到底在守候著什麼?
    藍勿語和徐雪梅兩個人少來鄉間走動,這些年在外邊讀書遊歷,倒也是走訪過不少的名山大川、旅遊景勝,然而人潮擁擠,不知所云,且人為雕鑿的部分略顯得蒼白,哪知在自家附近的這大山裡,卻有著這樣天然去雕飾的迷人景致。
    一時之下,都露出了小兒女的雀躍來。
    李志隆雖然對此處仍有些恐懼,但是他在村裡這般胡混多年,多有不如意之處,覺得自己這一生倘若如是,即使長命百歲也是虛度。而唯一的轉機,也就是在於陸言是否扶扯一把。所以陸言前天一講起此事,他便也沒有推辭,說來做個嚮導也好。
    為了不再受人鄙視,或者說……為了自家老爹能夠頓頓吃肉、喝點小酒,男兒又何懼捨棄那身皮囊的危險呢?
    他文化不高,但是對這山川水脈從小便熟捻,算得上野路子出身,口才也使極好的。一路行來,也說風景、也說典故,還正兒八經地念了幾首不知出處的打油詩,惹得同行人一陣暢笑。藍勿語極為認真,居然還掏出她的I-PAD做起了筆記。
    藍勿語是個驢客,早兩年還與同學共同騎行穿越了七省,到過唐古拉山的主峰格拉丹東,五六千米的高原都不露怯。她倒也不是嬌弱的女孩子,背著個大大的旅行包,卻是精力充沛。徐雪梅就不行,下滑板岩時腳底都發軟,彷徨不知所措。
    馬波接過她的背包,哪知這女孩子包比自己的還沉,於是提著包鐵青著臉便不動了。
    陸言拿過來拎在手上,一臉輕鬆:「走吧,大家小心點。」低下頭便看到徐雪梅飛了一個感激的甜蜜「媚眼」,心中不由一蕩。
    李志隆一馬當先前行,給一行人探路,並在前面大聲招呼,陸言押尾,時刻注意這隊伍的變化。事實上這滑板岩看著陡峭,但是那只是視覺上先入為主的意識決斷而已。千百年的雨打風吹、山體侵蝕和人類活動,使得這裡有很多如羊腸一般的小道,一行人走得並不比普通的山路艱難多少。
    饒是如此,下到滑板岩谷底也花了近半個鐘。
    許是高山擋住了寒風,谷地回暖,又或許有過了運動,到了谷底大夥兒都是熱意漸起。
    灌木成蔭,溪水流淌,谷底也是尋常景象,李志隆將自己上次昏迷躺倒的地方指給陸言看:「大概在這裡……那時是夏天,溪水漲得厲害,跟現在的涓涓細流可不一般,但是也不及人腰。」
    談完,他拿出一小罐褐色清油狀的東西,分發到每人手掌間:「每個人往腳上、腿上以及脖子等裸露的地方均勻塗上,這是我特意跟白河子村的老獵頭求來的驅蛇、驅蟲藥,珍貴得很,效果很好的。」
    這液體有一種類似於樟腦、薄荷的古怪味道,衝鼻子得很。兩個女孩子本來皺著眉頭欲避開,但是聽到李志隆的解釋,又強忍著欲嘔的想法,咬著牙緩緩塗抹,這動作倒似平日裡擦化妝品一般細緻。
    再往前行,地形更是複雜,植物也越發多了起來,通泉草、鳳尾蕨、銀杏落果、荊棘木、山野菜蕨……端的是草木橫生,綠色逼人,某些路段,竟把那條小路都堵得寸步難行,這也從側面能看出此地有多久沒人來訪。
    李志隆拿著陸言買的一把山寨苗刀,一邊開路,一邊提醒,為了節省體力,倒是沒有再多說些話語。一群人悶著頭趕路,只是偶爾碰到極美的景致,藍勿語和徐雪梅還各自掏出自己的單反相機來拍照,大呼小叫地相互評比一番。
    陸言見得有趣,也掏出手機拍照,發微博。
    可惜這行為並不能持續多久,走到花藥山附近,受磁場干擾,手機便再也沒有信號了。
    一行人開始還興致勃勃,越往後走便越無力。過了花藥山,到達青溝嶺子的時候,徐雪梅、馬波便累得走不動路了,即使是久於鍛煉的藍勿語,話語也不多了,站在松樹林子前喘著粗氣。而將大部分行李扛在肩上的陸言和李志隆兩人,倒還是輕鬆自然。
    見幾人累得實在不行,陸言便就近找了塊草地,在錯落的松樹林子前鋪好塑料布,招呼大家過來歇息和吃東西。大家將身上的物件放下,一身輕鬆地坐了下來,李志隆將幾個空了的塑料瓶子收集,然後跑去打水。
    早上吃過飯後,一直到現在沒吃,還有有些餓的。都是些壓縮餅乾、饅頭的主食,配上黑巧克力、醬牛肉和烤雞這些熟食,幾個人吃得很香甜,而後李志隆帶回來山泉水,清洌甘甜,大家都十分喜歡。
    稍事歇息之後,再往前走時,三個男人便承載了大部分的負重。一路翻山越嶺、劈荊斬浪,不知走了多少路,終於來到了李志隆所說的前亭崖子前。這時已是冬季,青蕨其實並不多見,但是那一排排錯亂有致的桫欏樹,卻仍然茁壯地向上生長,沿著兩山夾間的山溝子往裡分佈著。
    大家停了下來,往裡處望去,冬天的霧氣更加濃密,從薄到密,那一條小徑彷彿被裹上了灰白色的輕紗,朦朦朧朧中,又好似一團有生命的霧珠集合體,張開大嘴,等著吞噬人的生命和靈魂。
    陸言瞇著眼睛瞧去,瞳孔不斷地擴散復收縮。
    然而除了茫然,便是空洞。
    空氣裡能聞到一絲與草木不同的氣息,陸言仔細地思索,好像是雷電雨夜後聞到的那種淡淡的硝石硫磺味,以及電解質的辛辣。
    李志隆再次跟大家仔細描述起八年前的那個夏天,自己在這裡所遭遇的一切。一切的草木景物是那樣的熟悉,即使心裡已經有著豁出去的想法,但是也仍舊不由得觸景生怯。他凝重的講述將除陸言外的所有人眉頭都糾結起來。
    生命是這麼美好,未來是如此重要,將這美好的一切都付諸於一場不切實際的探險中……值得麼?三個人開始思索起這樣的選擇來,氣氛一時間開始沉默。
    「回去吧,玩也玩了,走也走了,現在回去晚上還能趕到家裡吃頓熱飯。」馬波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現在學乖了,並沒有冷言冷語地作任何譏諷和嘲笑,只是用誠懇的目光看向藍勿語和徐雪梅。
    徐雪梅看了看同樣在思索的藍勿語,又轉頭去看並未理會她們、在一旁抱胸遠眺的陸言那修長挺拔的背影,舉棋不定。
    陸言收回了目光,回首溫言說道:「我進去看一眼,志隆哥,你幫忙照看我這三位同學,一個小時我沒有出來的話,你們立刻下山去,不要再等我。」他說完,將放在地上屬於他自己的包提起來,整理和歸納好,準備離去。
    李志隆急忙阻止他道:「這如何使得?要回一起回,要走一起走。你一個人去的話,我這個嚮導要來有什麼用處呢?偏沒這個道理的!」他眼中只有陸言,對其他人卻並沒有那麼關切——特別是那個人高馬大卻軟軟垮垮的馬波。
    「志隆哥,你聽我說,」陸言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說道:「我身體好,一個人去是輕裝前進,多了人反而顧不到。你在這裡,算是幫我押陣,一旦有什麼異常,也有人決斷反應。」
    見陸言異常堅持,李志隆便沒再說什麼,只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陸言拎著隨身包裹,提步往前走去,沒走幾步聽到藍勿語的呼喊聲:「帶上我!」陸言扭過頭來,看見藍勿語咬著牙跟了上來,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彷彿蒙上了一層霧氣,走到陸言的跟前說道:「入寶山而空手回,哪有這樣的道理?我要去。」
    陸言看了她那緊緊抿著的紅菱美唇,伏線堅毅。他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走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便這樣朝霧色朦朧的深處走去。
    有霧隨風飄起,此間地底,恍如天國。
    李志隆、馬波和徐雪梅三個人,站在樹葉搖曳的桫欏樹下面,看著陸言和藍勿語漸走漸遠,心中滋味百轉千回。李志隆自然是有一種被旁邊兩人拖累的感覺,心想往後要是跟著陸言一起去混世界,這番表現是否恰當;而馬波則在一邊慶幸不用去犯二,一邊又對藍勿語突然起來的舉動感到不解,心中五味雜陳……而徐雪梅,她幾次想踏出腳步跟隨而去,然而面對著現實的理智和對未來的恐懼,卻將她所有的想法和衝動給抑制住。
    當她看到霧濃處陸言自然地拉起藍勿語的手前行時,心中不可抑制地一酸。
    這個男人要歸勿語了麼?
    直到看不到兩人的背影,這邊的三個人才將視線收回來,李志隆將地上的包整理一下,正要說些什麼,突然眼皮一跳,忽然聽到來路出傳來一聲低沉的嘶吼,猛然轉身望過去,心都要挑了出來。
    一頭兩米多長、黃黑相間的巨型猛獸正在兩百米遠的灌木叢中姿態優雅地邁步出來,低聲嘶吼著宣佈自己的領地,慢條斯理地張開嘴,露出猙獰的爪牙。
    李志隆終於看清了來的是什麼東西了——這是他八年前想要遇到的東西。
    華南虎!
    世界上僅剩下二十餘隻的華南虎,此刻居然出現了一隻,在了三人的眼皮子前面,而且將三人的歸路給堵了個正著。李志隆一個深呼吸,狂跳的心臟終於回歸平靜了,他沒敢移動,低聲對身旁兩個人說道:「往霧中跑吧,往霧中跑是唯一的生路,我喊三二一,我們就跑……」
    徐雪梅、馬波全身僵硬地點著頭,心臟狂跳,呼吸隨著那頭原始叢林王者狩獵的凌厲眼神,越發地細了,李志隆輕數道:「三……二……」剛念及二,馬波身子就像一張繃緊到極致的弓,猛地一鬆,撒丫子就往谷中跑去。
    「嗷……嗷……!」
    馬波這猛地一動,那邊的這頭華南虎立刻汗毛乍起,仰天長嘯一聲。這吼聲散發著強大的威嚴和冰冷,在山谷溝子迴響著……
    「狗日的馬波……」李志隆罵罵咧咧地,拉著發愣的徐雪梅就往迷霧中跑去。
    這時,額中黑紋、身中黃毛的華南虎瞬間啟動,一躍六七米,落腳處輕盈而沉重,地上蘚蕨伏倒,像一匹加了速的小型卡車,朝前面的人類衝去。
    天地無聲,腥風撲面,又一場生死急速在展開。
《神恩眷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