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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道:「幸而成為兇手的不多,但是已夠了。尚餘的在天空中自由飛翔,剛才便曾攻擊我們的飛機,如果我們全葬身海底的話,那更加是『太好了』。如今的問題便是,你如何收拾這群『太好了』的蜜蜂!」
  陳天遠教授一聲不出,他的身子在微微地發抖著,半晌,他才講了一句話。
  你猜他講了甚麼話?他是在後悔麼?完全不!他以朗誦的聲調道:「啊,生命的確太奇妙了。」
  我還未及講話,陳天遠便又抓住了我的手,道:「你可知道,自此以後,地球上整個生活程序,已經存在著幾百萬年的一切,全都要打破了麼?」
  我不能不感到駕愕,道:「陳教授,你難道希望這種情形出現麼?」
  陳天遠道:「我不能不指出,不是我希望,而是這種情形,已經發生了!」
  我道:「幸而只發生在蜜蜂身上。」
  陳天遠教授望著我,半晌不出聲,我從他的神情上,從他眼中的那種神采上,發現事情絕不像我所想像的那樣簡單。
  我立即下意識地感到,還有一些事,那些事一定是極其可怕、極其駭人的,陳教授正藏在心中,而未曾向我講出來。
  一個在事業上有了極度的成就,而這種成就足以影響成千萬人生活的人,不論他所從事的事業是政治還是科學,這人多少都帶有幾分反常的瘋狂性的,這種瘋狂性所表現的最明顯的一點,便是受影響的千千萬萬人引以為苦的事,在那個人而言,他卻引以為樂,因為這是他的成功,他一個人能使千千萬萬人改變了過去的一切!
  如今,我也在陳天遠教授的眼光中發現了這種近乎瘋狂的神采。
  我立即道:「你對我的話有甚麼意見?為甚麼你只是望著我?」
  陳教授的神情,像是在聽了一個非笑不可的笑話之後,在竭力地忍著笑。
  他道:「你剛才說,這種情形,幸而只是發生在蜜蜂的身上?」
  我點了點頭,道:「是的,如果是一隻貓,它的身體大了這麼多倍,那就不堪設想了。」用貓來做比喻,這是符強生說的。
  陳教授一聽,突然「轟」地笑了起來,他笑得那麼大聲,以致才笑了幾下,便劇烈地咳了起來。他怪聲叫道:「一隻貓,哈哈,一隻貓……」他不斷地重複著「一隻貓」這三個字,我實在忍不住,陡地撥起了一掬海水,淋在他的頭上。
  陳天遠的笑聲止住,但是卻仍然用那種奇異的眼光望著我,我大聲喝問道:「你笑甚麼?」
  陳天遠道:「一隻貓,你說是一隻貓,我是說六個怪物。」陳天遠的話,令我莫名其妙,「六個怪物」,這是甚麼意思?
  我望了望錫格林,錫格林雖然一直不出聲,但是我們的話,他卻一直在用心聽著的。
  這時,我向他望去,他立即搖了搖頭,顯然他也不知陳天遠這樣說法是甚麼意思。
  我立即反問道:「甚麼叫六個怪物?」
  陳教授又笑了起來,道:「你問我笑甚麼,我就是笑,在地球上已多了六個怪物,那堪稱真正的怪物,他們的形狀,它們的形狀  」我截斷了他的話頭,道:「你究竟在說甚麼?」
  陳天遠仍是講的那幾句話,他道:「我是說地球上到如今為止,至少多了六個怪物,而這六個怪物的形狀,是任何地球人所難以想像的,連我在內,也不知他們的形狀,它們或者是球形、有著幾千隻眼睛,或者全身只是一隻眼睛,或者是一根金光閃閃的硬毛,但是碩大無朋,或者是一團稀漿,蠕蠕而動……」
  我高叫道:「好了,好了,就算有那樣的怪物,它們從何而來?」
  陳天遠的回答,十分簡單,道:「人變的。」他頓了一頓,又補充道:「死人變的。」
  剛才陳天遠的話,也不免令我毛骨悚然,但是我這時,聽得他說怪物是「死人變的」,我心中不禁咀咒了一聲,道:「閉上你的鳥嘴!」
  陳教授像是受了冤枉也似地大叫起來,道:「真的是死人變的,那六個死人,就是你剛才說,死在巨蜂刺下的六個人,剛才是你說的,你忘記了麼?」
  我怔了一怔,道:「是我說的,怎麼樣,那六個人怎麼樣了?」
  陳天遠道:「他們死了,當然被埋葬了,是不是?可是實際上,他們卻沒有死,就在他們舊的生命結束之際,他們新的生命開始了。」
  我雙手按在陳天遠的肩上,將他的身子猛烈地搖撼著,叫道:「你說,你將事情的經過爽爽快快地說出來,你快些說!」
  陳天遠像是做了一件成功的惡作劇一樣,又笑了起來,道:「當他們六個人,被巨蜂刺中之後,他們立即死了,是不是?但與此同時,從蜂刺而分泌的一些蜜蜂體液進入了那被刺人的體內  「
  我才聽到這裡,便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
  陳天遠續道:「在進入被刺人的血液中,必然有著那種第一次在地球上出現的新蛋白質、新激素,只消一個單細胞就夠了,那個單細胞先會凶狠地吞噬人體內的細胞,長大,長大……」
  這時候,我覺得毛髮直豎。
  陳天遠的聲音也變得尖銳,道:「等到人體的細胞已給它吞噬完,那時,人不見了,而這個新細胞,當然也長大了,它是甚麼形狀,你能夠想像麼?」
  我覺出橡皮艇在震動,當然我不必諱言,我的身子在劇烈地發抖,但如果只是我一個人在發抖,艇是不會震動的,看來錫格林也和我一樣。
《蜂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