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知道,我如果形容那張照片上的情形,我一定會又起嘔心而恐怖之感的,但是我如果不形容的話,那卻又對不起讀者了。
  照片是捲成一卷放在那「人」的口袋中的。我將之展了開來,我所看到的東西,具有高度的立體感,絕不像是我們所能看到的普通照片。
  我看到了一片綠色——全部是綠色,所不同的只是其綠色程度的濃淡而已。
  整幅照片全是綠色,在大量的淡綠色中,有許多濃綠色的東西,看來可以稱之為」樹木」,在那些「樹木」之前,有著三個「人」。
  一個身量較高,頭上生出濃綠色的長髮,身上的皮膚,起著閃綠光的鱗甲——我沒法肯定那是不是衣服。而「他」的雙手,都有七根觸需也似的東西,扭在一起。
  在那個「人」的旁邊,是兩個較小的「人」,形狀和那個大「人」差不多。在照片的正角,有五個十分明亮的綠色圓圈,那不知是甚麼東西。
  整幅照片,越看越是具有立體感,而且,照片上的一切,像是不斷地在擴大,使看的人,也像是置身於那綠色的天地中一樣。
  我連忙鬆了手,照片又捲成了一卷。
  我不自禁地鬆了一口氣,四面看了一看,還好,四周圍的冰,仍然是晶瑩的透明,而不是那種令人窒息的綠色——那個充滿了綠色氣體的星球上的「人」,無異是科學極其進步的「人」。
  旁的不說,單是那張一看使具有如此立體感,再看便彷彿使你置身其間的照片,便不是地球人所能夠做得到的事了。
  我相信那照片的三個「人」,多半是那個人的家屬。我將他們兩個「人」,拖到了外面,推下了冰縫,許久許久,我還未曾聽到有重物碰擊的聲音,那冰縫竟如此之深,那實是我意料之外!
  我又回到那個冰洞之中,那張平桌上的紙張上,不是奇怪的曲線,便是莫名其妙的符號,我翻了一翻,便放棄了研究,我又打開了那幾蘋紙盒,紙盒中所戴的,全是一塊塊一寸見方的綠色東西。聞了聞,有股濃烈的海澡味道。
  我猛地省起:這可能是他們的食物!
  海澡的氣味並不難聞,比氯氣的味道好得多了,我能不能靠這種食物來維持生命呢?我拿起了一塊,它們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重。那當然是經過濃縮提煉的。我已將那塊東西放到了口邊,卻陡地想起了那張可怖的臉面來,我不禁一連打了兩個冷震:我吃了他們的食物之後,會不會變得和他們一樣呢?
  我連忙放下了那塊東西。
  我一連開了幾蘋盒,裡面所放的全是同樣的東西。我的肚子雖餓,但是我卻不敢去嘗它們,因為我絕不能想像我的皮膚變成翠綠色,我的手指長得像觸需一樣,我怎樣能活下去。
  我又踱到了那具大電腦機之前,揭開了一扇鋼門,裡面竟是一具畫面極大的電視機。
  我無聊地扭動了畫面下的一個掣,轉身過去。我扭動那個掣,原來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絕不期望可以發生甚麼變化。
  可是,當我的身子,才轉到一半的時候,我便聽到了身後傳來驚天動地的轟轟聲,那種轟轟聲之驚人,我如今實是難以用筆墨來形容,那像是將你所聽過的最大的烈火轟發聲放大了一倍,又像是有幾萬幾億匹山一樣的巨獸,正在你的頭上踐踏著,更像是地球上所有的鼓手全都集中在一起,以他們的鼓聲,在震盪著你的耳膜,也像是所有的海水,移到了天上,而以一秒鐘的速度,再瀉向地面。
  我被那種突如其來,如此驚人的轟發聲,驚至跌倒在地!
  我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來!
  我是在做夢麼?我看到了火,不,我不是在做夢,我的確看到了火,那還不是普通的火,而是灼白的、翻流的,放射出難以想像的強光的,發出如此巨大聲響的烈火,我本能地向後退去,怕那種烈火,會燒到我的身上來,使我在十分之一秒之內,變成灰燼。
  然而,在我退出了兩步之後,我卻發覺冰洞之中,仍然冷得可以,我吐出的氣,仍然凝成乳白色。
  我停了下來,我仔細地向前看去,我才發現我實在是太慌亂了,火是根本不會燒到我身上來的,因為那只是彩色電視上的東西。
  我向前走了幾步,忙又動了一動剛才的那個掣,聲音聽不見了,可是畫面上那翻滾騰挪的烈火,卻還是繼續出現著。
  我實是想不通,那樣驚心動魄的畫面,是從甚麼地方攝來的!那像是一蘋煉鋼爐的內部。當你透過藍色的耐高熱玻璃,去觀察一具煉鋼爐的內部之際,你將會看到類似的情形。
  然而,一具煉鋼爐的內部,和如今我所看到的畫面,只是類似,而絕不相同,因為它們之間的大小,相去太遠了,你看到一盆海水,會聯想到海,但是一盆海水,怎能和大海相比呢?
  在翻騰的烈之中,不時爆發出白亮的光芒,那種光芒,真的比閃電還亮!
  我在注視了三分鐘之後,又按下了另一個掣,畫面迅速地轉為黑暗,但是我的眼前,仍是一片紅色,許久,我方可以看得清周圍的一切!
  我直到這時,才能夠鬆一口氣,我實是不明白我剛才看到的畫面是甚麼。我更不明白何以那電視機的工作性能仍然如此之好,我也不明白那一大具電腦,還有些甚麼其他的作用在內。
  我知道這裡一定是蘊藏著一個高度秘密的地方。而且我可以肯定,這裡和我曾到過的那個空中平台,一定有著極其密切的聯繫。
  說不定那個傑弗生教授,就是被這個星球人來的怪人所收買的地球叛徒。
  我作了許多假定,都不得要領,當然我絕不能長期留在這冰洞中,我要攀上去,希望獲救。
  我在冰洞中找了找,找到了一把鉗子,那可以供我敲落凝結在繩索上的堅冰,我臨走的時候,又忍不住扭開了電視機看了幾分鐘,電視機的畫面上,仍是難以想像,難以形容的烈!
  我走出了冰洞,用鉗子將繩索的堅冰敲去,使我的手可以抓上去,然後,再一步一步地向上攀去。這是名副其實的艱難的歷程,我整個人幾乎都變成了機器的、本能的,我心中唯一所想的,只是向上攀去,向上攀去!
  我終於攀上那道冰縫,再度倒臥在冰原上,陽光在冰原上的反光,使我的雙眼生出劇烈的刺痛,我開了眼睛,抓了兩把雪,塞向口中,冰冷的刺激,使我的頭腦,略為清醒了些。我站起身來,向前走著。這時,我後悔為甚麼不在冰洞中帶兩塊板出來,可以作為冰撬,當然,我是沒有氣力再下那冰縫去的了,我只向前走著,走著……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神智已開始模糊,在我的眼前,產生出種種的幻覺,我看到前面的冰原上,有許多綠色的怪物在跳舞,在歌唱,唱的是我一點都聽不懂的怪調子,」軋軋軋,軋軋軋」,噪耳之極,接著,綠色的怪物不見了,一個龐大之極的怪物,卻自天而降。
  那怪物有著如魚般的身體,但是在背部卻有一個大翼,正在旋轉著,慢慢地下降,生出極強烈的風來。
  老天,那不是甚麼怪物,那是一架直升機!
《地心洪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