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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兩分鐘中,我一直使我的臉上保持笑容,那幾乎使我臉上的肌肉僵硬了。
  終於,那土人臉上疑懼的神色也漸漸斂去,他居然向我也笑了笑。
  當一個文明人向你笑的時候,你或者要加意提防,但當一個土人向你笑的時候,那你就可以真正地放心了。於是,我先垂下了標槍。
  那土人也放下了小刀,將手中半生不熟的田鼠向我推了一堆,我自然敬謝不敏。我在他又開始嚼吃的時候,試圖向他交談。
  可是我用了好幾種南太平洋各島嶼中,相當多土人所講的語言,他都表示聽不懂。然而,他對我手中的標槍卻十分有興趣。他指看標槍,不斷地重覆著道:漢同架,漢同架。
  我也不知道「漢同架」是什麼意思,我盡量向他做著手勢,表示我想到海邊去。
  至少化了一小時,再加上我在地上畫著圖,我才使他明白這一點。
  而他也花了不少的時間,使我明白了,原來他也是想到海邊去的。
  我發現大家畫簡單的圖畫,再加上手勢,那是我們之間最好的交談方式。在以後的一小時中,我又知道了他是從那所別墅中逃出來的!
  因為他在地上畫了一幢房子,這土人很有美術天才,那座有著特殊的尖項的屋子,一看就知道是波金的那別墅。而他又畫了一個小人,從別墅中出來。
  然後,他指了指那小人,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便在那個小人之旁,也畫了面小人,手中提著兩支標槍,然後也指了指那小人,又指了指目己的鼻尖,告訴他,我也是從這別墅中逃出來的。
  他以一種十分奇怪的眼光望著我,那顯然是在問我為什麼逃出來。
  我沒有法子回答他,那麼複雜的事,我自然無法用圖畫來表達。
  他拍了拍腰際的竹筒,又以那種懷疑的目光望著我。我不知道那竹筒中有什麼乾坤,也以懷疑的眼光望著他,他遲疑了一下,打開了竹筒來。
  我向竹筒內一看,只見竹筒內盛的,是一種乳白色的液汁,那種液汁,發出種強列的,十分難以形容的怪味來,我只看了一眼,那土人連忙又將竹筒塞住,顯見得他對這筒內的東西,十分重視。我的心中陡地一動,我立即想起了駱致謙所說的一切,那竹筒中乳白色的液汁,是「不死藥」。
  我望著那土人,那土人將竹筒放到口邊,作飲喝狀,然後又搖了搖手,向那尖頂屋指了指,再攤了攤手,然後,雙眼向生翻,木頭人似地站了一會,這才又指了指那在奔逃的小人。
  我明白,他是在向我解釋,他為什麼要逃亡的原因。可是我卻難以明白他這一連串的手勢,是代表了一些什麼語言,他先飲不死藥,後來又指了指波金的別墅,搖了搖手,這大約是表示波金不給「不死藥」他飲。那麼,他雙眼向上翻,木頭人也似一動也不動,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我一再問他,他也一再重覆著做那幾個動作,可是我始終沒有法子弄得懂,我只得先放棄了這個問題,我邀他一齊到海邊去,他表示高興,然後,他又在地上畫了一個小島,向那小島指了指,道:「漢同架!」
  我總算明白了,「漢同架」是那個島的名稱,他是在邀我一齊到那個島上去!
  我心中一動,他是那個島上的人,對於航海自然是富有經驗的了,我要離開這裡,他應該是最好的嚮導,我們可以一齊出海。
  而且,「漢同架」島乃是「不死藥」的原產地,我實是有必要去察看一下的,也許到了那個島上,我就可以知道「不死藥」的秘密了。
  所以,我連忙點頭答應。
  在那一晚中,我們又藉著圖畫而交談了許多意見,第二天,我們一齊向前走去,我知道,在一個島上,要尋找海邊,只要認定了一個方向,總是走得到的,就用這個方法,我和那土人一齊來到了海邊。海灘上的沙白得如同麵粉,而各種美麗的貝殼,雜陳在沙灘上,最小的比手指還小,最大的,幾乎可以做那土人的床。我們在沙灘上躺了一會,又開始計劃起來。我們花了三天的時間,砍下了十來株樹,田籐編成幾個木筏,又箍了幾個木桶,裝滿了山澗水,我又採了不少果子,和捕捉了十幾隻極大的蟹,將之繫在木筏上,那十幾隻蟹,足夠我們兩人吃一個月的了。然後,我們將木筏推出了海,趁著退潮,木筏便向南飄了出去。木筏在海上飄著,一天又一天,足足過了七天。
  像這樣在海上飄流,要飄到一個島上去,那幾乎是沒有可能的,可是,那土人卻十分樂觀,每當月亮升起之際,他便不住要高聲歡呼。
  到了第七天的晚上,他不斷地從海中撈起海藻來,而且,還品嚐著海水,這是他們認識所在地的辦法,然後,拿起了一隻極大的法螺,用力地吹著。
  那法螺發出單調的嗚嗚聲,他足足吹了大半夜,吹得我頭昏腦脹,然後,我聽到遠處,也有那種嗚嗚聲傳了過來。
  我不禁為他那種神奇的呼救方式弄得歡呼起來,遠處傳來的嗚嗚聲越來越近,不一會,我已看到幾艘獨木舟,在向前劃來。
  這時,正是朝陽初升時分,那幾艘獨木舟來得十分快,轉眼間已到了近前。
  獨木舟一共是三艘,每一艘上,有著三個土人,他們的模樣神情,和我的朋友一樣。(我的朋友在經過了近半個月的相識之後,我完全可以這樣稱呼他了。)叫了起來,講著話,發音快得如同連珠炮。
  獨木舟上的土人也以同樣的語言回答看他,我們一齊上了獨木舟,一個土人立時捧起了一個大竹筒,打開了塞子,送到了我的面前。
  那竹筒中所盛的,正是乳白色的不死藥!
  在這半個月中,我每天都看到我的朋友在飲用不死藥,他十分小心地每次飲上一兩口,絕不多喝,我固然不存著長生不老的妄想,但是卻也想試一試,我也沒有向他討來喝,但是我的心中卻不免認定他是一個相當小器的傢伙。這時,有一大筒「不死藥」送到了我的面前,我自然想喝上一些的了。我向那將竹筒遞給我的土人笑了笑,表示謝謝,然後,我的朋友忽然大叫了一聲,將我的竹筒,劈手搶了過去,他搶得太突然了,以致使竹筒的乳白色液汁,濺出了一大半來!
  他瞪著我,拚命地搖頭!
  他的意思實在是非常明顯,他是不要我喝用「不死藥。」
  這時我的心中不禁十分惱怒,他自己腰中所懸竹筒中的「不死藥」不肯給我飲用,也還罷了,我也不會向他索取,可是,連別人給我飲用,他都要搶了去,這未免太過份了。
  我這時心中之所以惱怒,當然是基於我知道這種白色的液汁,乃是真正的「不死藥」之故,我曾親眼看到過這種白色液汁的神奇功效,我當然想飲用一些,使我也可以不懼怕槍傷,長生不老!
  所以我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怒叫,一伸手,待將被搶去的竹筒搶回來。可是就在那時候,那土人突然伸手將我重重地推了一下。
  那土人向我這一下突襲,也是突如其夾的。我已經將他當作「我的朋友」,我當然想不到他說翻臉就翻臉,是以,當他向我推來的時候,我一個站不穩,身子向後跌去,幾乎跌出了船去。
  那土人這時,也怪聲叫了起來,他一面叫著,一面揮著手,像是正在對同船的士人在叨嚷些什麼,直到此際,我才發覺到這個土人——我的朋友,在他的族人之中,地位相當高。
  因為在他揮舞著雙臂,像一個過激派領袖一樣在發表演講之際,其餘人都靜靜地聽著他。
  獨木舟仍然在向前劃著,突然之間,轟隆的巨浪聲,將那土人的話聲,壓了下去。
  那土人的話,似乎也講完了,他向我指了一指,在我還未曾明白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之間,一個巨浪,和四個土人,已一齊向我撲了過來!
  如果是四個土人先撲向我身上的話,那麼我是足可以將他們彈了開去的。
  可是,先撲到的,卻是那一個巨浪!
《不死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