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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暗歎了一聲:倒霉,只怕這一天又要白費了。幸好這座廟,看來歷史悠久,倒可以不虛此行。那些嘻皮士還在向我糾纏,被我大喝一聲,又伸手推倒了三四個身形高大的,其餘人才漸漸散了開去。
  我向廟中走去,尼泊爾的廟,建築體制大致相同,和中國古廟的深遂不同,給人的感覺是神秘而淺窄。可是這座古廟卻不大相同,一進門,一個天井之後,就是一個相當大的大殿,在大殿兩側,都有門通向內。我隨便揀了一扇門走了進去,那是一條相當長的走廊,兩旁的牆,全是木質的,上面滿是浮雕,可是殘缺不堪,幾乎凡是可以弄下來的部分,都叫人弄走了。
  走廊中十分陰暗,我一直向前走著,來到了走廊的盡頭,才看到另一扇殘舊的木門。
  正當我要推開那道木門之際,我聽得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人喘著氣,向我奔了過來。我轉過身來,看到是一個身形矮小的嘻皮士,他在我面前停下:「先生,你在找柏菜?」
  那矮個子仍在喘氣:「柏萊·利達,有一個父親在南美洲的柏萊?」
  我鬆了一口氣:「就是他,你可以得到酬報!」
  走廊中的光線很黑暗,直到交談了幾句之後,我才看清了那嘻皮士的面貌,他看來年紀很輕,雖然頭髮很長,可是鬍子卻稀稀落落長不齊全。從他的神情來看,並不像是在撒謊。當我說他可以獲得酬報之後,他咧大了嘴:「柏萊是一個怪人,他沒有朋友,據他說,他只將自己的名字告訴過我一個人
  我不耐煩聽他敘述他和柏萊之間的關係,所以打斷了他的話頭:「你帶我去見他就是!」
  那矮個子點了點頭:「你有車,我可以帶路!不過……不過……」
  矮個子好像還想說些什麼,可是我因為已有了柏萊的下落,所以十分興奮,不等他講完,就急急向外走去。
  矮個子急忙跟在我的後面,一到了走廊外面,那群嘻皮士又擠了上來,好不容易才推開他們到了廟外,上了車,由矮個子指路,我駕著車,駛出了大約十多里,來到了一條十分荒涼的河邊。那河的河灘上全是亂石子,在冬天,河水很淺,附近非但沒有房屋,而且連一點有人居住的跡象都沒有,我心中不覺十分憤怒,轉過頭來盯著那矮個子:「柏萊呢?在什麼地方?」
  我已經準備好了,一當那矮個子有什麼應對不善之處,我就一拳將他打下車去,並且將他獨自留在那荒涼的河邊,以懲戒他騙人之罪。
  可是。矮個子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伸手向河邊一堆拱起的亂石一指;「柏萊就在那裡,一個月前,是我親手將他葬下去的!」
  當時我真的呆住了!這是我絕對未曾料到的事!我要找的人,已經死了!我不知自己呆了多久未曾出聲。那矮個子卻已經下了車,來到那一堆石子面前,迎著風,長頭髮飄動著,用一種十分傷感的語調道:」柏萊,你好,你到達目的地了沒有?為什麼我一直沒收到你的信息?」我走了定神,也下車來到了那堆石子之前。矮個子還在哺哺自語,「辛尼看你來了,你究竟是不是已經達到了目的?你——」
  我聽到這裡,實在忍耐不住,大聲道:「幫我將這些石子搬開來!」
  那矮個子怔了一怔,我又厲聲道:「辛尼,聽我的話,快動手搬石子!」
  辛尼又呆了片刻,才不出聲,抿著嘴,用力將石塊搬開去,我也幫助他動手一起搬,不一會,堆在地面上的石塊全已搬開。石塊下的土質很鬆,我從車上取下了一條鐵桿,掘著土,不多一會,就看到了我要找的人:「柏萊·利達。」
  我用手撥開了屍體上的浮土,整個屍體,用一幅舊毯包裹著,屍體已經腐爛了一大半,有一股極其難聞的臭味,衝鼻而來。而且當我用手撥開浮土的時間,許多頭地鼠,閃著驚惶的目光,吱吱叫著,四下散逃開去,這種情形,實在很令人噁心。
  我取出了一條手帕,包住了口鼻,然後揭開那幅舊毯,看到屍體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我一眼就看到屍體的右腕上,有一雙銀鐲子,我俯身將銀鐲子取了下來,鐲子上刻著「柏萊·利達」的名字。而且,這雙銀鐲子我曾經見過,鐲上刻有南美印地安人的圖案,是柏萊的父親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這個躺在那樣冷僻河邊的屍體,就是柏萊,那是毫無疑問的事了!剎那之間,我心中十分感觸,我在想,我應該用什麼方法去通知利達教授,他才不至於太過傷心,看來,我又得上南美去走一次了!
  我當時想得十分出神,以致連辛尼是什麼時候來到我身後的也不知道,直到他忽然開口,向我問了一句話。他問道:「先生,柏萊……他死了麼?」
  我陡地轉過身來,在那片刻之間,我有一股不可遏制的惱怒。這種惱怒,當然是由於辛尼這個愚蠢之極的問題而來的!
  一個人的身體,埋在地下一個月,已經大半腐爛了,他還在問這個人是不是死了!
  我一轉身來之後,雙手齊伸,抓住了他的雙臂,先用力將他的身子搖了幾下,然後大聲喝道:「你看他死了沒有?如果這樣子還可以不死,你要不要試一試?」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辛尼被我這樣粗暴地對待,可是他的神情卻既不發怒,也不驚惶,只是顯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哀,哺哺地道:「本來是該我的,可是我爭不過他,我一直爭不過他,所以被他搶先了!」
  我聽得辛尼這樣說,不禁呆了呆。這兩句話,我每一個字都聽得明明白白,可是整句話的意思,我卻全然莫名其妙!我道:「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辛尼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柏菜的屍體上:「我再問你一次,柏萊是不是死了?」
  又是那個令人惱怒的蠢問題!可是這時候,我卻看出事情一定有古怪的地方,辛尼一定知道一些有關柏萊之死的秘密,如果我再發怒,他可能永遠保守這個秘密,不再說出來。
  所以我居然並不氣,反倒用一個更蠢的回答,來答覆他那個蠢問題,我說道:「是的,他死了!」
  在聽到了我的回答之後,辛尼的神情,突然變得激動起來,聲音也有點發顫:「他……真的死了?一點有生命的跡象都沒有了?他……在騙我?還是我們兩人犯了什麼錯誤?如果……他死了,那麼,算不算是我殺他的?你說,先生,算不算?」
  我本來就覺得辛尼的神態十分奇特,講話也有點語無倫次,可是卻無論如何,也料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剎那之間,我覺得事情遠較我想像之中來得嚴重,我的臉色一定也變得十分難看,因為辛尼在向我望了一眼之後,不由自主在向後退去,我怕他就此逃走,是以他一退,我立時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