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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用了足夠多的文字來解釋這種奇幻夢境的感受,但是我相信,我還表達不到十分之一。還是來說說人的夢境吧!
  當我開始進入夢境之際,我就知道,我已經進入了這個奇幻的夢。我處身在一間光線十分柔和的房間之中,我相信這間房間,就是柏萊和辛尼一再提到過的那問,雖然我以後所聽到的和看到的,和他們兩人的夢境,大不相同。
  房間中有不少人,不過這些人的形象,無法看得十分清楚。每一個人,都披青白色的長袍,有著很長的頭髮,由於頭髮的色澤比較深,和白袍,以及那一片夢幻也似的柔和白色相比較,極其特出,所以給我的印象,也來得特別深刻。
  我看到門打開,有幾個人走進來,立時有一個人道:「歡迎!歡迎,你們終於回來了!」
  進來的,好像是四個人,房間中原來的人,都湧過去和這四個人握手,那四個人一聲不出,坐了下來。
  在這裡,我要補充一下,我聽到的第一句話,就給我以一種奇妙的感覺,我是「感到」這個人在說這樣的話。事後,我和白素,根本不能肯定究竟是不是真有聲音進入過我們的耳朵!
  當那四個人坐下來之後,又是那個聲音道:「別難過,失敗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四個人中的一個開了口:「失敗到這種程度?」
  房間中靜了下來,過了片刻,又是那第一具聲音道:「不能說完全失敗,你們至少已使他們知道,他們因何而來的,應該如何做,才能回來!」
  (聽到這裡,我的直覺是那第一個講話的人,就是柏萊和辛尼夢中的那個領導人。我也知道,那四個後來進來的人,就是那四個「志願工作者」。他們已經安然回去了?可是,他們為什麼說他們失敗了呢?)
  房間中靜了片刻,那四個人的一個又道,「在沒有去之前,真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邊竟會是這樣的情形。他們的外形,看來和我們完全一樣,但是他們……我真不能相信他們是我們的同類。我曾迷憫。受不了那種沉重痛苦的負擔。父親,我甚至曾請求不要將那樣的重擔放在我的肩上!」
  另一個聲音歎了一聲;「是的,通過傳訊儀,我聽到你的聲音,可是,去的時候,全然是你自己志願要去的!你在那邊所顯示的那些非凡的本領,難道沒有使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四個人的一個人苦笑道:「我不知道,我承認我不明白他們的心意。當他們知道了所由來之後,他們唯一熱切的願望,就是回來,我想這只不過是一種遺傳因於的作用,就像那邊一種小生物,他們叫作昆蟲的,一切全是依據遺傳因子的作用來決定生活方式!」
  領導人笑道:「至少他們學會了向我們通話!」
  那四個人中的一個「呵呵」笑了起來:「是的,他們學會了形式,他們看到我在和你通話,他們並沒有注意到我使用的通話儀,只是看到了我和你通話時的情形,他們就學著做:閉上眼,舉起手。他們的聲音,當然無法傳達到這裡來!」領導人又道:「時間的比例怎麼樣?」
  四人中的一個——這一個,我猜想他是四人之中的那個C——道:「我留意到了,大約是一比五萬。」
  幾個人一起低議了幾句,一個道:「一比五萬!」
  四人中的另一個——我猜是四人中的D——道:「是的,一比五萬,他們的生命極其短促,我已竭力使他們明白這一點,但是究竟多少人明白,我也說不上來,一比五萬,他們的一生,在我們這裡,不過是一天!」
  領導人歎了一聲:「幸好是那樣,不然,他們那麼罪惡,如果可以活得長,那不是更糟糕?」
  四人中的那個A,用憤然的聲音道,「可是事實上是一樣的,那邊的四十年,或者六十年是一代,一代比一代邪惡,我真不知道發展下去,會到什麼地步!」
  房間中又靜了下來,四人中的那個B歎了一聲,那是很長的一下歎息,緩緩地道:「他們只不過是看不開而已,他們所掌握的生命,在我們看來,如此脆弱而不值一提,但是對他們來說,卻是他們全部的一切。在那麼短的歷程中,他們要忍受一切痛苦,想盡一切方法,運用一切邪惡,去掙扎,用他們的話說,奮鬥,他們之中,肯放下一切,立刻渡過痛苦的海洋,到達幸福之岸的人,真是太少太少了!」
  領導人道:「不論如何,你們每人至少都帶了若干人回來,而他們的資格,都是毫無疑問的,這是一種極大的成功,不能算是失敗!」
  那個A笑道:「你是在安慰我們?」
  領導人道:「決不是,這是事實!」他說到這裡,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你們是不是還準備再去?」
  那四個人看來像是在互望著,做著手勢,C搖著頭:「我曾告誡他們,要是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再來。而當我再來的時候,我會帶來毀滅性的力量,將一切邪惡,盡數消滅!」
  B歎了一聲:「那就違反我們的本意了,我們本來是要去拯救他們的!」
  A的聲音給人以十分粗亮的感覺:「值得救的,救;不值得救的,毀滅!」
  D翻了翻手:「由得他們去自生自滅吧。我相信我們四人,已經留下了極其深遠的影響,要看他們自己能不能覺悟了!」
  房間中又靜了一會,在那時,是一陣低聲的交談,顯然是參加會議的所有人,都在交換著意見。然後,又是領導人的聲音:「由於時間的比例如此之大,我們不妨稍等一時,如今第一件事要做的,是將你們四人的事記錄下來,一定有一個人要再去一次,立即回來!」
  B站了起來,道:「我去,我將我帶去的東西,揀一個荒僻的地方放起來。或許,我們宣揚的道理,在若干年後,對那邊的人來說,意義會變得歪曲。希望在那時候,有人能夠從我帶去的之中,知道真相。」
  A冷笑了起來:「真相?我在那邊生活的日子中,我就沒有發現過『真』那邊的所有人,全是假,無窮無盡的假!他們根本不要真相!」
  B道:「不論怎樣,我們要盡我們的責任!」他講到這裡,又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
  (當日在來回走動的時候,我感到他的身量十分高,身上穿的是寬大的長袍。)
  B走動了幾步之後:「我還可以作一個特殊的安排,安排一個人,回到這裡來。不管他是什麼人,使他回來一次,好讓我們這裡的人,仔細對那邊的人,作一個觀察,不知道各位是不是同意?」
《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