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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拉爾道:「而事後,蔡根富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不,應該說,他只是重覆著,甚至不斷地說一句話,那句話,有四個音節,我們請了不少語言學家,其中有中國語言學家,來辨認這句話的意義,但是卻無法知道這四個音節,代表了甚麼!」
  我忙道:「中國的方言十分複雜,我湊巧和蔡根富是同一地方的人,那四個音節是……」
  比拉爾道:「你聽著,這句話是:LA……QNA……MA……MA!」
  我呆了一呆,將比拉爾告訴我這四個音節,照樣翻來覆去,在心中念了幾遍,可是我卻也無法說出那是甚麼意思來。
  我並沒有開口,但一定是我那種莫名其妙的神情,告訴了他們我也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所以比拉爾立時現出了很失望的神情來。
  奧干古達道:「我看我們要一步步來,有很多事情,衛先生只是從報導中得到瞭解,並沒有親身體驗過……」
  比拉爾搖了搖手:「不錯,你準備如何開始?」
  我的思緒也十分混亂,我應該從哪裡開始呢?要弄清楚整件事的真相,最直截了當的辦法,自然是和蔡根富交談,可是蔡根富卻不知所終了!
  無法用最直接的方法進行,那就只有用間接的方法。我應該去看看蔡根富的住所。也應該到慘案發生的礦坑去看個究竟,更應該聽聽事情發生的經過時被紀錄下來的錄音帶。
  我決定先聽聽錄音帶,我把我的意思說了出來,比拉爾和奧干古達都表示同意。比拉爾的工作十分有條理,別看他工作的場所如此混亂,所有的錄音帶都編了號碼,依照時間先後為序。
  我將錄音機搬上了桌,套上了耳筒,用心聽起來。錄音帶中蔡根富的聲音,講的是相當生硬的法語,從他打電話到總控制室,要道格工程師立刻前去開始,一直到那十四個工人的慘叫聲。然後是道格工程師來到之前那片刻間……在那時候,只有喘息聲和那四個簡單音節的那句話,毫無疑問那是蔡根富發出來的。
  剛才,當比拉爾用拼音拼出這四個音節給我聽的時候,我全然不知道他在講些甚麼。可是這時,一聽得蔡根富講出來,情形便完全不同了!我一聽就聽出了蔡根富在講些甚麼!
  我也立時取下了耳筒來,望向奧干古達和比拉爾兩人,他們也知道我一定發現了甚麼,一起俯身過來。我吸了一口氣:「那句話,蔡根富不斷重覆地講的那句話四個音節的話……」
  比拉爾急不及待地道:「是啊,那是甚麼意思?」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難怪連語言學家也不知道這句話是甚麼意思,這時,我也不知道如何將這句話的意思,轉述給一個非洲人、一個法國人聽。
  事實上,如果不是中國江蘇省北部地區土生土長的人,要向他解釋這四個字的意思,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一聽到蔡根富重覆地講著那句話,就聽得出,他正在用家鄉的土話,講著一句基本上是沒有甚麼特殊意義的感歎詞,在中國江蘇省北部,連三歲小孩也會衝口而出的:「辣塊媽媽!」
  這「辣塊媽媽」中的「辣塊」兩個字,在蘇北的語言中,是「哪裡」的意思,但是和「媽媽」湊在一起,卻又意義不明,大抵這是一句罵人的話,而中國所有罵人的話,又都喜歡和人家的母親扯上關係,所以才有這樣的一句話。可是這句話又演變成了一種感歎詞、驚歎詞,可以應用在許多地方。
  例如,在看到了一件前所未見的事情,引起驚歎時,可以使用。又例如,在完成了一件繁重的工作之後,感到心情輕鬆時,可以使用。再例如,在對付麻煩的事情時,也可以使用。這情形,有點像中國北方話中的「好傢伙」、「他媽的」,實實在在,是沒有甚麼特別意義的。
  看,我在這裡解釋這句話,已經花去了不少篇幅,可以想像當時,我向一個非洲人、一個法國人,他們對中國語言是毫無認識的,而我要使他們明白,那是何等困難的事!我足足花了半小時的時間,辣塊媽媽,總算他們兩個人的領悟力強,明白了!
  他們雖然明白了,可是他們的神情,卻還相當疑惑,比拉爾道:「你肯定這句話,沒有別的意義了?」
  我有點生氣:「當然我肯定,我從小就使用這種語言!」
  比拉爾道:「那麼,蔡根富不斷重覆著這個感歎詞,是甚麼意思呢?」
  我心中已經思索這個問題,所以比拉爾一問,我立時就道:「有幾個可能,第一,他當時正因為自己完成了一件甚麼事,而感到高興和心情輕鬆。」
  奧干古達苦笑道:「他當時殺了許多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他一定是有史以來最冷血的殺人犯!」
  我道:「我只是根據這句話的習慣使用法來分析!」
  奧干古達道:「第二呢?」
  我道:「第二,他當時可能是在一種極度的驚愕或興奮的狀態之中,以致他根本說不出旁的話來,自然而然,不斷地重覆著地自小便使用的語言之中,一句最常用到的話!」
  他們兩人都點著頭,我又道:「第三,他當時可能有一種極度的仇恨情緒,而當他那種仇恨情緒得到了發洩之後,他不由自主地說著這一句話。」
  比拉爾道:「我不明白你第三點的意思。」
《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