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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意外收穫,是以心中的高興,可想而知,忙道:「好,不用車子就不用!」
  那少年用手拭了拭鼻子,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身邊,在經過食物店的時候,我買了不少食物,和他一起分享,少年極其興高采烈,而且食量驚人。他帶著我,專從橫街小弄走,半小時之後,來到了一個顯然是貧民窟中,街兩邊的房子,我想大約可以上溯到拿破侖時代,殘舊到了使人吃驚的地步。我們又穿過了一條窄巷,我猜想已經近了,因為有不少少年,和我的同伴打招呼,有的還大聲用土語在取笑他。
  我聽不懂那些土語,但是可以猜想得到,那一定和我有關係。
  我有了進一步的推論:在我們看來,所有的黑人全差不多,在黑人眼中看來,黃種人自然也個個差不多。而我穿著最普通的礦工衣服。那些取笑的少年,一定以為我就是蔡根富!
  而蔡根富和那少年的姐姐,顯然在戀愛,所以蔡根富才會經常來,而那少年也成了人家取笑的對象,少年人對男女問題,總是特別敏感的!
  那少年也不理會別人的取笑,帶著我來到一幢房子前,從一個隱暗的樓梯上走了上去,一面走,一面轉過頭來道:「我們住得最高!」
  我一直走上了四層樓梯,才明白了他所說「住得最高」的意思:他住在屋頂上。
  到他的住所,要爬上一道木梯,穿過屋頂的一個洞,然後才是一間搭出來的木屋,那間木屋用幾根木頭支撐在傾斜的屋頂上,乍一看來,像是一個鳥巢。少年指著屋子下一個小小的空間:「這裡是我睡的!」又指著屋子:「姐姐住在裡面!」
  他正說著,我已聽到了一個女子聲音叫道:「裡耶,你回來了?我叫你去……」
  她說到這裡,我已看到了她,她正從木頭屋子探出頭來向下望,手抓住門框,以避免跌下來。她一看到了我,愣了一愣,有點不好意思的神情。
  這是一個相當美麗的黑女郎,年紀在二十四五歲左右。我向她點了點頭:「我是裡耶找來的,經過他的考核,我被認為合格。」
  那女郎勉強笑了一下:「裡耶對你說了?」
  我點了點頭:「是的!」
  那女郎說道:「你願意幫助他?」
  我道:「小姐,你以為我是為什麼而來的?」
  那女郎吸了一口氣:「我叫花絲,請進來,裡耶,看住門口,別讓別人來!」
  裡耶答應著,我又踏上了幾級木梯,花絲退後一步,讓我從門口來進去。
  我才一進去的時候,由於屋中相當陰暗,一時之間,幾乎什麼也看不清楚,只看到極度的凌亂。
  接著,我看到一個人,蜷縮著身子,背向著外,臉向著牆,躺在一張繩床之上。繩床本來就容易凹陷,再加那人縮著身子,是以他看來縮成了一團。而且有一點十分奇特,他的頭部,蓋著一塊看來相當髒的布。
  我正待向那人走去……花絲卻攔住了我的去路。我道:「小姐,我飛行萬里,就是為了他而來的……」
  花絲的神情很奇怪:「你……你……」
  我指著繩床上的那人:「他叫蔡根富,是不是?」
  花絲並沒有直接回答,可是她的震動,實際上已經肯定了我的問題,我高興莫名,立時用家鄉話叫了起來:「根富,我來了!我是衛斯理!你四叔叫我來的!」
  這幾句話,我曾對著那礦坑中的通道叫過幾次,這時叫出來,實在高興莫名,因為種種謎團,只有根富肯講,我就全可以知道了!
  我一面說,一面又向前走去。蔡根富在林上仍然縮著身子,一動不動,我已經覺得夠奇怪了。而當我向前走去之際,花絲竟用力拉住了我,不讓我走過去,這更令我覺得奇怪。
  我向花絲望去,花絲喘著氣:「他是蔡根富,可是……在他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你……最好……別走近去!」
  我呆了一呆:「我和他小時候就認識!他有病?如果我不走近他,我怎麼幫助他?」
  花絲的神情,十分為難,也十分驚駭,口唇掀動,可是卻發不出聲音來。我決定不理會她,輕輕將她推開了些,向床邊走去。花絲急叫道:「你要小心,他的樣子怪……」
  花絲一面警告我,一面竟哭了起來,我心中的疑惑,已到了極點,又向前跨出了一步,已經可以伸手碰到蔡根富了,蔡根富突然講了話,用的是家鄉話:「別碰我,千萬別碰我!」
  我縮回手來,蔡根富講話了!
  我以為他縮著不動,或許是受了傷,他既然能講話,這證明他的身體沒有問題。我忙道:「根富,好了,總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你四叔一定要我將你帶回去見他,你現在……」
  我要問蔡根富的話實在太多了,是以一時之間,竟不知問什麼才好。可是在我略停了一停,想著該怎麼問之際,蔡根富卻又說了一句極其不近人情的話:「你後退一些!」
  我愣了一愣,不知道蔡根富那樣說是什麼意思。如果他無辜,這時他鄉遇故人,他應該撲起來和我抱頭痛哭才是,如果他有罪,那麼這時他的神智清明,也決不會允許花絲來找人幫忙他了!
  可是他既然這樣說了,我也只好後退一步。
  當我後退一步之後,蔡根富又道:「我也聽人家說起你來了,那記者和一個中國人在一起,裡耶告訴我,我猜想一定是你。」
  我道:「是啊,你的事……」
  蔡根富道:「我的事,已經過去了!」
  聽到這裡,我不禁有點光火:「根富,你的死刑定在十六天之後,全國軍警正在找你,你在這裡,看來也耽不了多久!」
  我這樣毫不客氣的說著,希望他會起身和我爭議。
  可是蔡根富一動不動,仍然維持著原來的樣子:「不,過去了,我不會留在這裡,我會和花絲,一起到山中去,在那裡過日子!」
  我好氣又好笑:「入非洲籍?」
  蔡根富半晌不出聲:「請你回去告訴四叔,我很好,我……我……不想回去見他。」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蔡根富,而且他又不在監獄,這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情況,我再不能將蔡根富帶回去,別說我對不起老蔡,簡直對不起自己!
《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