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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看過玉聲公的記載罷,當然是他的記載給我的啟示所致。」
  「你為什麼對當時的「生命形式」一點也不留戀了呢?人人都是以這種形式生存的!」
  「太短暫、太痛苦了!先生,如果我不是當時使自己的生命進入另一形式,我現在還能和你交談嗎?」
  「那也不見得,我才見過尊夫人,她就相當健康。」
  「是麼,請問,還有多少年呢?」
  (我答不上來。照林子淵的說法,「生命的第一形式」能有多少年?一百年,該是一個極限了吧!)
  「請你說一說你當時進入炭窖之後的情形。關於生命的形式,暫時不討論下去了。因為我不明白,我們所有人,都不容易明白。」
  「是的,的確不容易明白,能夠明白的人太少了,正因為如此,所以大家才沉迷,在短暫的光陰之中,做很多到頭來一場空的事,而且為了這些事,用盡許多手段,費盡了許多心機,真是可憐!」
  「請你說你進了炭窖之後的情形!」
  「我一跳進了炭窖,身子跌在炭窖中心,那一部分沒有木料堆著,離窖頂相當高,我一跌下來,身子一落地,雙腿就是一陣劇痛,我知道可能是摔斷了腿骨,同時,我的身子向旁一側,撞在一旁堆疊好的木料之上,那一堆木料,倒了下來。壓在我的身上……」
  「請你等一等,照祁三和邊五的說法,你一進入炭窖,四叔已下令生火,而邊五立即跳進來救你,這其間,至多不過半分鐘的時間!」
  「我想可能還沒有半分鐘,但是對於奇妙的思想感應來說,有半秒鐘也就足夠了,我剛才說到哪裡?是的,一堆木料,被我撞得倒了下來,壓在我的身上,使我感到極度的痛楚。也就在這一剎那間,我聽到了,我說聽到了,實際上是不是聽到的,我也不能肯定……」
  「我只是肯定,突然有人在對我說:『你來了!終於有我的子孫,看到了我的記載來了!』我忙大叫:「玉聲公!」這其間的過程極短,但是我感到玉聲公對我說了許多話。」
  「是一些什麼話?」
  「他告訴我,我的決定是對的,他也告訴我,人的魂魄,可以進入任何物體之中,像他,就是在一株樹中,許多年,他現在才可以離去,他告訴我,要離開進入的物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他又不知道如果不先進入一件物體之中,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可能魂魄就此消散,不再存在,所以他不贊成我冒險。」
  「當時,你看到他?」
  「什麼也沒有看到,當時,炭窖之中,已經火舌亂竄,濃煙密佈,我只覺全身炙痛,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感到過這樣的痛楚。然而,那種痛楚,相當短暫,我當時可能是緊緊抱住了一段木頭,突然之間,所有的痛苦一起消失,我仍然看到火,看到煙,聽到烈火的轟轟聲,看到火頭包圍住我的身體,我的身體在迅速蜷曲,變黑,終於消失。然後,我所看到的是火,連續不斷的火。我在火中間,可是一點也不覺得任何痛楚,我知道自己的魂魄已成功地脫離了軀體,所以我當時,大笑起來。」
  「那很值得高興的,再後來呢?」
  「再後來,火熄了,我只看到許多火,我自己在一個空間中,突不出這範圍,我平靜,毫無所求,也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更不知時間的過去,後來,有人將我存身的空間,帶了出來,在他的談話之中,我才知道自己是在一塊木炭之中。」
  「對不起,我問你一個比較唐突的問題,這塊木炭的體積十分小,你在其中那麼多年,一定是相當痛苦的了?」
  「對不起,你不會明白,木炭的體積再小,即使小到只有一粒芥子那麼大,但對我來說,還是和整個宇宙一樣,因為……讓我舉一個數字上的例子來說明,我是零,任何數字,不管這數字如何小,和零比較,都是大了無窮大倍。一個分數,分母如果是零,分子不論是任何數,結果都是無窮大!」
  (下面這個問題,是甘敏斯問的。)
  「如果真是這樣,你何必發出「放我出來」的呼救聲?你擁有整個宇宙,不是很好?」
  「你錯了,我並不是呼救,我絕沒有在牢籠中的感覺,只是,我渴望進入生命第三個形式。從第一形式到第二形式,玉聲公給我感應,知道他已脫離了第二形式,而進入了第三形式,所以,我也想脫離第二形式。」
  「你感到,第三形式會比第二形式更好?」
  「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既然是生命的歷程如此,我自然要一一經歷。」
  「在你的想像之中,生命的第三形式,是怎樣的?」
  「我無法想像,就像我在第一形式之際,無法想像第二形式一樣。」
  「我想,我們現在應該到最具關鍵性的一個問題了,如何才能使你離開這塊木炭?」
  「我不知道。」
  「如果連你也不知道的話,我們又怎麼能『放你出來』?你應該有一點概念才是。將木炭砸碎?」
  「可以試試,不過我不認為會有用,玉聲公是在木料燃燒的情形之下,才離開了他生存的樹身的,是不是可以試一試燃燒木炭?」
  這是林子淵自己提出來的辦法,到這時候,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月了。
  我們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作不出決定來。我們當然希望林子淵的生命,能夠進入「第三形式」,但是燃燒木炭,將木炭燒成灰燼,是不是有用呢?
  如果事情如他所說,再微小的物體,對他而言,全是無窮大,那麼,極其微小的灰燼,也可以成為他生命第二形式的寄居體,一樣無法「放他出來」。
  我們商量了好久,才繼續和林子淵聯絡,以下是他的回答:
  「你們一定要試一試,我會竭力設法將結果告訴你們。放心,對你們來說,有「情形好」或者「情形壞」,但是對我來說,完全一樣,毫無分別。你們只管放心進行好了!」
《木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