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三部 沒落王朝末代王孫
  喬森又道:「國際警方在這一個月來,動員了許多人力,調查金特這個人,可是卻查不出甚麼,只知道他用的是以色列護照,可能是猶太人,行蹤詭秘,全然沒有犯罪的記錄。我就把他當超級珠寶竊賊,索性讓他來參加,加強監視,他也不能有所行動。」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明天,你肯替我送請柬去?」
  我的好奇心被勾引到不可遏制的地步,再也不想回去,一口答應:「好。你也該早休息了,聽說你睡得不好,當做惡夢,講夢話講得非常大聲?」
  我只不過是隨便說一句,可是喬森在剎那之間的反應之強烈,無出其右,他先是陡然間滿臉通紅,連耳根子都紅了,接著,咬牙切齒道:「多嘴的人,天下最可惡。」
  他說的時候,雙手緊握著拳,那兩個年輕人如果這時在他身邊的話,我敢擔保,他一定會揮拳相向。
  我倒要為那兩個年輕人辯護一下:「都要怪你自己的行動太怪異。」
  喬森轉過身去:「不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當時,我也不以為這個問題有甚麼大不了,他這種樣子,分明是內心有著不可告人的隱痛,不討論就不討論好了。我離開了他的房間。
  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之後,我不覺得疲倦,沒有甚麼可做,稍為休息了一會,就又出了房間,到酒店的酒吧中去坐坐。
  我並無特殊目的,只不過是想消磨一下時間。進酒吧之前,我已經皺眉不已。酒店為了保安的理由,除了酒店的嘉賓之外,不再接待外來的客人。酒吧的門口,站著好幾個警衛,金睛火眼,盯著進去的人。像阿倫狄龍,人人都認得他,自然不必受甚麼盤問,我就被問了足足一分鐘,雖然詢問的人,態度十分恭敬,但是那種冷漠的語氣,真叫人受不了。
  酒吧中沒有鬧哄哄的氣氛。偌大的酒吧,只有七八個人,酒保苦著臉,連那隊四人的一流爵士樂隊,也顯得無精打采。
  我在長櫃前坐下,要了一份酒,轉著酒杯。酒保是一個身形十分高大的黑人,正無聊地在抹著酒杯,我轉過身來,看看樂隊演奏。酒吧中那七八個客人,看來很臉熟,多半是曾在報紙雜上看到過他們的照片。
  我喝完了一杯酒,實在覺得無趣,正想離開,忽然看到一個角落處,有一個人,站起身,搖搖晃晃,向我走來。
  那人相當瘦削,約莫三十上下,衣著隨便,但即使燈光不夠明亮,也可以看出,他身上的一切,沒有一件不是精品。也正因為是這樣,所以才使他看來,隨便得那麼舒服。他來到了長櫃之前,離我並不遠,用極其純正的法語,叫了一種相當冷門的酒。
  那身形高大的黑人酒保沒有聽懂,問了一聲,那人現出了一種含蓄的不耐煩的神色來,又重覆了一遍,那酒保仍然沒有聽懂,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我向酒保道:「這位先生要的是茴香酒加兩塊冰,冰塊一定要立方形。」
  酒保連聲答應著,那人向我咧嘴笑了一笑,又用極純正的日語道:「我以為他聽得懂法語的。」
  我實在無聊,對他的搭訕倒也不反對:「我是中國人。」
  那人向我伸出手來,一開口,居然又是字正腔圓的京片子:「您好。」
  我和他握手,一面打量他,我不想猜測他的身份,而是想弄清楚他是甚麼地方人,可是即使是這一點,也很難做得到。他看來像是一個歐亞混血兒,雖然瘦,可是一臉精悍之色,已經有了五六分酒意,仍然保持清醒,這種人的內心,多半極其鎮定,充滿了自信,也一定是個成功人物。
  當我在打量他的時候,他同時也在打量我,兩人的手鬆開之後,他笑了笑:「在這酒店中,兩個人相遇,而完全不知對方來歷,機會真不多。」
  我喜歡他的幽默感:「我是無名小卒,我叫衛斯理。」
  這時,酒保已經將酒送到了他的面前,他也已經拿起了酒杯來,可是一聽到我自我介紹,他手陡然一震,幾乎連酒都灑了出來。
  他立時回復了鎮定,語調十分激動:「就是那個衛斯理?」
  我呆了一呆:「我不知道還有甚麼別的衛斯理。」
  那人喃喃地道:「當然,當然,應該就是你。」他一口喝乾了酒:「我是但丁。」
  看他說自己的名字的樣子,更是充滿了自信,我只把但丁這個名字和文學作品連在一起,所以我表現並不熱切。
  但丁顯然有點失望,再以充滿自信的語氣道:「但丁·鄂斯曼。」
  我只好抱歉地笑了一笑,因為但丁和但丁·鄂斯曼,對我來說,完全一樣,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我道:「你好,鄂斯曼先生。」
  那人忽然激動了起來:「你對鄂斯曼這個姓,好像沒有甚麼特別的印象?」
  聽得他這樣講,我知道我應該對這個姓氏有印象,可是我實在不知道這個姓氏代表了甚麼,我只好把我笑容中的抱歉成分,加深了幾分:「聽起來,好像是中亞細亞一帶的姓氏。閣下是……」
  那人挺了挺胸:「但丁·鄂斯曼。」
  他再一次重覆他的名字,那表示我無論如何應該知道他是甚麼人。可是我實在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而且我也不準備再表示抱歉了。我準備出言譏諷他,也就在那一剎那間,我腦中起了對鄂斯曼這個姓氏的一個印象,是以我用相當冷漠的語氣道:「自從鄂斯曼王朝在土耳其煙消雲散之後,這個姓少見得很。」
《搜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