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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這顆鑽石握在手裡,心中不知道是甚麼滋味。用電筒照射一下,鑽石的光彩極其奪目。這顆鑽石,在市場上,至少可以令人一生無憂金錢,但是在這裡,一塊光彩奪目的石頭,價值不會大於一片麵包。
  很快,我就發現,要在這個山洞中另覓出路是不可能的,山洞絕無通道。我再估計,我的體力,是不是可以支持得到把堵塞山縫的石塊掀開,使我重見天日?
  這是無法估計的事,事實上,這看來也是唯一的辦法了。我一面想,一面深深吸著氣,把電筒熄了,以節省一些電力,同時,在黑暗中,也可以使我冷靜些。
  我完全明白在絕境中,所作的一切努力,可能一點也不能改善處境。但是我非做不可,因為如果我不做,我就只有等死。
  我自知性格中有許多缺點,但可以肯定:我不會等死。休息了五分鐘,我向山洞的出口處走去,準備到了有石塊堵住出路處,就盡我所能,把石塊一塊一塊移開去,希望能夠有一條出路。
  我決定了這樣做,也開始了這樣做,大約是在三四小時之後,我發現那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在這三四小時之內,我已經筋疲力盡,大約也被我搬開了幾百塊大小的石塊,可是在我面前的,可能還有幾千塊、幾萬塊。我已搾盡了自己每一分體力,而搬開了幾百塊之後,我幾乎沒有前進過。儘管我心中萬千分不願就此放棄,可是我知道,我非放棄不可了。我甚至連再睜開眼睛的氣力也沒有,我閉上了眼,任由汗水從我的眼皮淌過,一直向下淌。
  我突然想到:「天國號」上的官兵,在接到了上頭的命令,要他們殉國,他們是不是也同樣絕望?
  我很奇怪自己何以突然想到這一點,我和天國號上的官兵不同,天國號上的官兵,海闊天空,他們處於絕境,只是他們的一種信念,令得他們非要去死不可。
  而我,一點也不想死,只不過是我陷身在山腹之中,所以非死不可。
  我不由自主苦笑,又想到:天國號上的官兵,在臨死之前,他們的感覺——我不願想天國號上的官兵,可是卻偏偏一再想到,這令我感到極度的怪異。
  而這種怪異的感覺,迅即令我感到了震慄:我不是自己要去想天國號上的官兵的,而是有甚麼人在想,我感到了他在想。或者說,是有甚麼力量,強迫我在想。
  這種怪異的感覺,令我感到,我已在死亡邊緣,我甚至已不能控制我的思想。
  接下來,我的思緒,更加不受控制。
  我告訴自己:我不要再想天國號的事。
  但是我卻想到:天國號上那麼多官兵死了,沒有靈魂,一個靈魂也找不到。
  我告訴自己:別去想他媽的靈魂的事。
  可是我卻立即又想到:喬森死了,喬森為了求自己的靈魂出現市死,可是,也沒有靈魂。
  我告訴自己:我也快死了。
  我想到:你有靈魂嗎?
  這使我陡然一震,我應該想到「我有靈魂嗎?」可是我想到的卻是「你有靈魂嗎?」卻不像是我自己在想,像是有人在問我。
  我感到有人在問我:在這個山洞之中,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不可能有人問我問題。
  在那一霎間,我的思緒,真是紊亂到極。一個人,會忽然有自己根本不願想的思想,這是一種甚麼樣的情形?我無法用文字去形容這種情形。
  可是,我極不願想到的問題,還在不斷向我襲來,那情形就像是有甚麼精靈,忽然進入了我的腦部,用他們的意願,在刺激著我的腦神經,使我不斷地想到他們的問題,反倒是我自己要想的事,無法達到思索的目的了。
  (事後,我才想到這種情形,可以用一種現象來作比喻。)
  (我的腦部,本來在接收著我自己的思想,就像一座收音機,一直在接收著一個固定的電台。但是忽然之間,有一股強力的電波侵入,把原來的電波排擠。在這樣的情形下,收音機就會聽到兩個電台的聲音,其中一個,是外來的干擾。)
  (我那時的情形,大抵就這樣。)
  那種不是屬於我自己思想的問題,還在繼續不斷地襲來,每一個問題,都像是在催促我的靈魂,快點出現。這許多問題,和我自己根本不可能回答的紊亂思緒糾纏在一起,簡直快將我逼瘋了,令得我在忍無可忍,陡然大叫了起來:「別再問我了。」
  當我大叫了一聲之後,我自半瘋狂狀態中,突然驚醒過來。
  但是靜了沒有多久,問題又來了。
  這次的問題是:「為甚麼別再問了?是不是你根本沒有靈魂?」
  我有一次忍不住大叫:「我沒有,你們有?」
  我自然而然這樣叫出來,當話出口之後,我又陡然震動了一下,我感到,我必須盡我一切力量,集中意志,好好來想一想。不管我的處境惡劣,我還是要好好想一想。
《搜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