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他不但在號叫,而且還不斷在掙扎著,一個醫護人員大聲道:「別吵了,有一個人來看你,是維出納來的陳博士!」
  我又好氣又好笑,上次,這個瘋子胡鬧的時候,醫護人員對他說「維也納的陳博士有信來」,他就老實了,這次,又對他說維也納的陳博士來了,看來這是令得這個瘋子安靜下來的唯一法門。
  果然,那瘋子一聽,立對不再掙扎,而且現出十分高興的神情,跟著那兩個醫護人員走了。
  我被他打擾了片刻,又繼續說下去。等到說完,我強調了一下:「白素的神智,顯然極其清醒,她不會殺人,也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和做過什麼。」
  梁若水幾乎連想也沒想,就道:「她當然不會殺人,絕不會。」
  一聽得她講得這樣肯定,我心中真是十分感激。本來我還怕為張強的死,令她感傷過度,也相信了張強被白素殺害,要向她解釋,那就困難得很。我心中感激之餘,連聲道:「謝謝你。」
  梁若水苦澀地笑了一下:「可是,根據你的敘述,要旁人相信她不會殺人,那大困難了。」
  這個問題,我不知已想過了多少百遍,聽得她這樣講我只好苦笑:「是啊,她說,時造旨人是一個關鍵人物,所以我必須見他!」
  梁若水皺了皺眉,我不等她開口,就道:「事情已到了這地步,別再理會什麼醫院的規章了,你一定有辦法令我見到他的。」
  梁若水想了一想,點了點頭。
  我們繞回到了醫院的門口,梁若水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進去。
  我心中十分緊張,白素說時造旨人是關鍵,一定有理由。可是時造旨人卻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就算他是關鍵性人物,他是不可以講得明白呢?我一面想著,一面走進了醫院的建築物。
  梁若水緊跟在我的後面,經過一問會客室,聽見一個人,用極其流利的德語、法語、英語混雜著在說話,他不但同時動用這三種語言,而且還夾雜著一些拉丁文。
  這個人的聲音我十分熟,就是一再叫我看他手中的那只「蛾」的中年瘋子。倒想不到這個瘋子的語言修養那麼好,所以不由自由,向會客室看了一眼。
  我看到那個瘋子,正神采飛揚,雙手不斷揮動,興高采烈,在他的身後,是兩個醫護人員,擺了一副隨時可以把他抓起來的姿勢。
  這個瘋子說話的對象,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瘦而高,看來十分有學養的年輕人,正皺著眉。
  那瘋子口沫橫飛:「陳博士,我在這裡發現了——」
  (他接著說出的是一個拉丁名詞,我相信就是「那只蛾」的學名。)
  他繼續道:「這是多麼偉大的發現,還是第一次,可能和中南美洲所發現的略有不同,是一個新種。」
  他陡然叫了起來,伸手指向前:「看,它就停在那裡,我還以為它飛走了,看,多麼美麗的小傢伙。」
  他說著,向前疾走出了兩步,走向一隻茶几,到了茶几之前,動作突然慢了起來,小心翼翼,雙手漸漸合攏,像是要從那茶几上,去捕捉什麼東西。
  我站在門口看過去,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茶几之上,實在什麼都沒有。
  那年輕人歎了一聲:「我看不到有什麼。」
  那瘋子叫了起來:「你看不見?」
  他叫了一聲,又像是怕自己的叫聲嚇走了那只」蛾」,立時又靜了下來,緊接著,雙手合攏,歡呼一聲:「我捉到它了。」
  他轉過身來,將雙手伸向那年輕人,那年輕人神情苦澀,目光越過了他,向他身後兩名醫護人員看去:「看來他的情形,一點也沒有改善。」
  一個醫護人員道:「是的,他一直以為自己發現了一個亞洲從未見過的新種蛾。」
  那年輕人歎了一聲,這時,瘋子已來到年輕人的身前:「陳博士,你看,只要你一鑒定,我就去寫報告。」
  瘋子把雙手舉到年輕人的面前,從瘋子的稱呼之中,我已經知道,那個年輕人,一定就是「維也納來的陳博士。」
  那位陳博士,可能是瘋子的朋友,也可能是他的親戚,我已經沒有興趣再看他如何去應付那個瘋子了,正準備繼續向前走去,只聽得陳博士道:「老洪,你,唉,真可惜,我們的研究已經有了成績,我想——」
  他講到這裡,向那兩個醫護人員問:」誰是他的主治醫生?我想找醫生談一談!」
  那瘋子還在不斷地道:「陳博士,你看一看。」
  我走了開去,看到梁若水在她辦公室的門口等我,我進了她的辦公室,又聽得陳博士在問:「張強醫生不在?總得有人負責吧。」
  我心中想了想:原來那個瘋子的主治醫師也是張強。想起張強年紀輕輕,不知為何死在異鄉客地,心中不禁黯然。
  等我來到了梁若水的辦公室時,梁若水已經在打電話,和她通話的,好像是醫院的負責人,梁若水的臉色仍然蒼白,但是聲音和神情,都很鎮定,她對遭電話道:「是的,我也是才知道這個不幸的消息。張醫生主治的病人有十二個,他們都不能一日沒有主治醫師的照顧。」
  電話那邊講了幾句,梁若水又道:「我可以負責,不要緊,加上我原夾的病人,我辛苦一點,可以應付……會,我會……好好檢查那些病人的病歷,不必謝我,誰都料不到會有這樣的不幸。」
  梁若水放下了電話,停了極短的時間,吸了一口氣:「現在,我是時造旨人的主治醫師,我們是先研究他的病歷,還是先去看他?」
  我忙道:「當然是先去看他。」
  梁若水點頭,按下了一個鈴,進來了一個護士,梁若水囑咐道:「請張醫生的幾個護士,到我的辦公室來,我已經負責兼顧他的病人。」
  那護士答應著,走了出去,梁若水解釋道:「病房的鎖匙,全在護士的手中,等他們來了,就可以去看病人。」
  我在她的辦公室中來回踱著,感到十分緊張。就在這時候,辦公室外傳來了陳博士的在聲叫嚷聲:「張醫生不在是什麼意思?去找他回來,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他商量。」
《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