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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看到了溫寶裕,前後兩批和飛機有關的人,為甚麼那樣鬼頭鬼腦,倒十分容易明白了。
  在我離開住所之前,他的父母已經聲稱他提走了他名下所有的銀行存款「失蹤」了,毫無疑問,他一定先我一步,到了紐西蘭。
  他曾在我書房中,聽到了我和張堅的對話,知道了我的行蹤,和我與探險隊成員聯絡的方法,他趕在我前面,可以令得和我聯絡的人,相信他和我在一起。
  他是用甚麼方法使那些人不對我說的呢?多半是「想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之類,西方人最喜歡這一套,尤其是溫寶裕能說會通,樣子又討人喜歡,在南極邊緣工作的人,生活都十分單調,自然容易幫他。
  (後來,事實證明我的猜測,完全正確。)問題是,他自稱是我的甚麼人,才能使人家相信他呢?我盯看他,眼神自然十分嚴厲,這小子,他也覺得有點不對了,笑容消失,現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他的表情雖然十足,可是我可以斷定那是他在「演戲」,這個少年人,是一個十足的小滑頭。我冷冷地問:「你對人家說,你是我的甚麼人?」溫寶裕吞了一口口水:「我……說是你的……助手。」我悶哼了一聲:「助手?有理由助手的行動,要瞞看不讓我知道嗎?」溫寶裕眨看眼:「我說……你的南極之行,非要我隨行不可,可是在出發之前,不論你怎麼說,我都不肯答應。」一聽得做說到這裡,我已經忍不住發出了一下悶吼聲,溫寶裕怕我打他,縮了縮身子,又用手抱住了頭,眼睛眨看,一副可憐狀。
  我冷笑道:「不必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你父母會吃你這一套,我不會。」被我揭穿了他的「陰謀」,他多少有點尷尬,訕訕地放下手來:「所以,我告訴他們,我終於肯來,你一定會很高興,但是我要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他們就答應了我的要求。」我吸了一口氣,這小滑頭,真的,飛回去燃料不夠,只好把他帶到基地上去,但是他以為我沒有辦法對付他了嗎?那他就大錯而特錯了。
  我冷笑一聲:「一到基地,我絕不會讓你下機,立刻加油,自然有人把你送回去。」溫寶裕吞了一口口水:「這……又何必呢?古語說,既來之,則安之……我不等他講完,就大吼一聲:「去你的古語。」溫寶裕忙道:「好好,不說古語。只說今語,或許我真的可以幫助你,不一定完全沒有用。」我冷笑:「你有甚麼用?」溫寶裕對答如流:「這也很難說,獅子和老鼠的寓言,你一定知道,當老鼠說可以有機會報答獅子的時候,獅子也不會相信。」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任憑你說破了三寸不爛之舌,我也不會聽你,你父母因為你的失蹤,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你還在這裡和我說寓言故事?」溫寶裕道:「他們現在已經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我在上機之前,寫了一封信給他們,詳細說明了一切,他們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自然再放心也沒有。」我瞪看他,這小滑頭,做事情倒有計劃。「這樣說來,我又多了一條拐帶罪了。」溫寶裕忙分辨:「不!不!我信裡說得很明白,一切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主意,不過……不過……」他略頓了一頓:「不過我告訴他們,你一定會答應照顧我的。」我沒好氣:「我要照顧你?用我的方法,立刻要人把你送回去,絕不會讓你下機。」溫寶裕轉出我的語氣極其堅決,他撮看嘴,沉默了一會,才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會在歸途從飛機跳下去,我知道緊急逃生設備在何處。」我「哈哈」大笑:「歡迎之至,你未曾落地,整個人就會變成一根冰柱,希望你落地時,不至於碎裂得太厲害,你真要跳,現在就可以跳。」溫寶裕哭喪看臉:「衛先生。你真沒有人情味。」我立時道:「你說對了,半分也沒有。」溫寶裕緊撮看嘴,不再出聲。這時,飛機離目的地已不是很遠,我又檢查了一下降落前的準備工作,同時開始和基地作正式的無線電聯繫。
  溫寶裕忽然又問:「你的第一次冒險,是在甚麼時候開始的?」我一聽得他這樣問我,已經知道了他的用意何在。所以立時道:「可能比你更早,但那是自然而然來的,不是我用手段,欺騙和隱瞞去刻意追求,像你這樣子,只怕一生也找不到甚麼真正驚險的經歷。」溫寶裕急急分辨:「不,不,我不是刻意追求,對我來說,這次到南極來最自然。任何事情,用上一點小小的手段,是免不了的,相信你也不止一次用過同樣的手段。」我懶得再和他爭辯。這個少年,不但聰明,而且簡直有點無賴。我一生之中,和各種各樣的人打過交道,可是和這樣的少年人打交道,倒買還是第一次。
  溫寶裕說看,忽然又叫了起來:「衛先生,我可能是人類有史以來,到達南極的最年輕的一個人。」我更正他的話:「到達南極上空的最年輕的一個人,我不會讓你下飛機,你沒有機會踏足南極大陸。」他眨看眼望看我,我已經和基地通完了話,我大聲吩咐:我需要立時替飛機加滿回程的燃料,同時希望有駕駛員可以立刻將飛機飛回去,因為有一個意外的搭客在飛機上,他是混騙上來的。
  基地方面的回答十分吃驚:「怎麼會有這種情形。」我還沒有回答,溫寶裕像是明知沒有希望了,所以豁了出來,對看無線電通訊儀大聲叫:「這是由於衛斯理先生的疏忽。」我用力把他推了開去,他倒在座位上,我又吩咐,同時令飛機的高度迅速減低,不一會,已經可以看到下面一望無際的冰原之上,探險隊基地的各種建築物和旗幟,以及在適合飛機降落處,所作的標誌,同時也看到一輛雪車駛向前。車上有一個人,正在揮動看一幅相當巨大的紅布。
  我估計這個在車上的人,可能就是張堅,這時,我當然不能和他打招呼,只是專心於飛機的降落。當飛機終於落地,在冰面上滑行,而我也放出了減速傘之後,溫寶裕作最後掙扎:「衛先生,求求你,我已經來了,就讓我留下來。」我堅決地道:「不行。」溫寶裕道:「我就留在基地,哪裡也不去。」我冷笑:「你以為南極探險基地是少年冬令營,隨時歡迎外來者參加?你知道南極的生存條件有多差,你隨時可以死亡,到時,我就會成為殺人的幫兇,不行!」溫寶裕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我說,我已有足夠的準備……」我打斷了他的話頭:「你的所謂御寒準備,只能參加城市郊外的冬令營。」飛機在這時。完全停了下來,溫寶裕向機門望了一眼,若他的情形像是想強衝下去。可是不等他有任何動作,我已經發出了一下嚴厲的冷笑聲。這樣的冷笑聲,足以使得一個恐怖分子不敢輕舉妄動了,何況是溫寶裕。
  果然,溫寶裕乖乖地生看,不敢再動,我已經看到,停在不遠處的雪車又向前駛來,當我打開艙門時,車子恰好駛到近前,在車上的那人果然是張堅。他拉下口罩,大聲叫看。
  我和他相隔不過十來公尺,可是由於風勢強勁的緣故,他在叫些甚麼,我一點也聽不到,我向前做看手勢,示意他過來。
  他下了車,踏看積雪,向前走來,上了登機的梯級,我讓他進了機艙。
  他進了機艙之後,第一個向他打招呼的居然不是我,而是溫寶裕溫寶裕向他一揚手:「嗯,張博士,你好。」張堅忙了一忙,拉下了厚厚的帽子和雪鏡,我也忙把機艙門關上外面的氣溫至少是攝氏零下十多度,不是沒有御寒設備可以安得住的。張堅向溫寶裕望去,現出極訝異的神色來,笑道:「喃,小朋友你好!」我忙道:「張堅,別和他多說話,他是一個小滑頭,你這種呆腦的科學家,不夠他來。」張堅顯然不明我的勸告,十分有興趣地望看溫寶裕,而且,立時他們互相眨眼我連忙橫身,擱在他們兩個人的中間,不讓他們繼續眉來眼去,因為我知道,只要給他們兩人有說上十句話的機會,溫寶裕一定有辦法被張堅邀請他在基地住下來。
  所以,我一隔開了他們之後,立時正色對張堅道:「你聽看,這孩子的事,完全由我來處理,你只要多一句口,我不管你這裡發生了甚麼事,立刻就走。」張堅張大了口,忙道:「好,我不說,我不說。」他一面說「不說」,一面還是多了一句:「這孩子,他竟然能瞞過了你混上機來,真不簡單。」溫寶裕大聲叫:「張博士,准我留下來。」張堅搔看頭,想代他求情,我轉過頭去,狠狠瞪看溫寶裕:「你再說一句話,我就把你打昏過去。」溫寶裕後退了一步,望看我,一聲不出,神情十分古怪。
《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