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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看雪花平時那麼輕柔,可是由於旋風力量的帶動,雪花在強大的壓力之下,會迅速凝聚,變成大小不同的冰塊,記錄中曾有超過一百公斤重的大冰塊,在大風雪團之中,急速地旋轉,別說是一架小型飛機,就算是一輛坦克車,如果被大風雪團捲上了,只怕也會成為碎片。那是南極雪原上最可怕的一種災害,曾經有一個探險隊的所有一切,包括隊員和堅固的建築物,在大風雪團的橫掃之下,全部消滅,連一丁點兒痕跡都未曾留下!那架小飛機遇上了大風雪團,我一聽到就遍體生寒,不是沒有理由的。
  剎那之間,我腦中幾乎只是一片空白,我所想到的只是溫寶裕。
  溫寶裕在那架飛機上,當然還有田中博士,可是我對田中博士沒有感情,對溫寶裕卻有。我思緒紊亂之極,我想到,如果我答應了溫寶裕的苦苦哀求,讓他留在基地上,他就不會有事。雖然我要他立即回去,是為了他安全,但結果,那架飛機卻遇上了大風雪團!我和張堅都怔住了不出聲,隊長的聲音繼續傳來:「張博士,你聽到了麼?」張望喘了幾口氣,才軟弱無力地回答:「我聽到了,天,田中博士,天,還有那可愛的孩子。」隊長徒然尖叫了起來:「可愛的孩子?他是可惡的小魔鬼,是你那個該死的朋友把他帶來的?再沒有比他們更該死的了……」隊長接下來的話,是一連串只有人在喪失理智之下才會罵出來的髒話。聽得我心驚肉跳,等他罵完。我才道:「不是我帶他來,而是他騙過了一些人,偷上了那架飛機的。」隊長仍處在極度的憤怒之中:「那你一發現他在飛機上,就該把他推下去。」我歎了一聲:「隊長先生,你的建議,合乎情理嗎?」隊長當然知道他的建議不合情理。那只不過是他怒極的話。所以,我只聽到他呼呼地喘看氣,我定了定神:「這小魔鬼做了甚麼事?」隊長喘了半晌,才通:「小魔鬼和田中博士的對話,基地的控制站一直都收到,他要田中博士別飛得太高,好讓他仔細觀賞南極的景色。」我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田中博士看來是老好人,不會拒絕溫寶裕的懇求。
  我無助地問:「飛機上有很好的雷達設備,應該可以及時避開大風雪團。」隊長道:「本來可以,可是當時飛機正在兩座冰山之間的狹谷中飛行……」張堅發出了一聲驚呼:「天,這似乎不能單怪孩子,田中博士應該知道這種飛行的危險性,兩座冰山之間……氣流,已足以摧毀飛機了。」隊長悶哼一聲:「基地的控制站也曾提出嚴重的警告,可是……這其間,田中博士和那孩…孩…子之間有幾句對話,不是很容易弄得明白,似乎他們有非向前飛去不可的原因……」我和張堅互望了一眼,隊長的聲音,聽來又是憤怒,又是哀傷:「他們進入了峽谷,大風雪團迎面而來,就算雷達發現,他們根本沒有躲避的機會。」我和張堅沉默丁片刻,隊長又道:「照情形來看,派出拯救隊實在是沒有意義的事。」我陡地叫了起來:「不,一定要派出去。」隊長悶停了一聲:「已經派出去了。」我轉頭向張堅望去,張堅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請告訴詳細的出事地點,我們取消潛航行動,趕到出事地點去。」隊長咕儂了幾句,不是很聽得真切,然後報出了一連串的數字和術語來。
  隊長用的是探險隊員使用的專門代表地點的名詞,我不是十分聽得懂,可是看張堅聽了之後的神情,也可以知道那地點,不會是甚麼風和日麗的好去處。
  張堅聽了之後,喃喃地說道:「天,那峽谷……是一個巨大的冰川。」隊長又悶哼了一聲:「他們是在一干二百公尺的空中迎面遇上大風雪團,峽谷下面就算是柔軟的彈床,也不會有甚麼分別,你們要去的話,可以不必經過基地,或許可以和拯救隊會合,不過別太接近,現在是暖季,你應該知道太接近巨大冰川的危險。」張望一面答應看,一面不由自主地,震動了一下。
  在南極,有看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冰川,冰川在寒季,幾乎絕對靜止,在暖季,有看緩慢的移動。這種緩慢的移動,幾乎不能被人所覺察。可見卻產生巨大的力量,可以破壞一切。
  張堅已經停止了通話,我聲音苦澀:「如果根本無法接近,拯救隊……又有甚麼用?」張堅苦笑:「是沒有用,只不過是循例在出事之後,要有拯救隊出動。」我略想了一想:「我們還是要先回基地去,基地有直升機可以……」張堅一聽得我這樣講,尖叫了起來:「你瘋了,在南極冰川的峽谷中使用直升機?就算沒有大風雪團,你可知道峽谷中的空氣對流速度是多少?」空氣對流速度就是風速,在兩邊是高山的地形中,風速通常會更高,直升機在強風之中,最容易失事,我自然知道這一點。而且,事實上,探險隊的直升機,只是近距離的聯絡之用,這一點,我也一樣知道。可是我還是固執地道:「那怎麼辦?雪車無法接近冰川,直升機又危險,總要有甚麼辦法接近一下出事的地點才好。」張望的口唇掀動一下,但是沒有說甚麼。
  他雖然沒有出聲,但是地想說甚麼,我是可以肯定知道的,他是在說:接不接近出事地點,都是沒有意義的事。
  我長歎了一聲:「你也知道,溫寶裕他曾要求我留他在基地。」張堅說道:「全是他闖出來的禍。」我又歎了一聲,忽然想起隊長的話來:「也很難說,不是說有一段對話,不是很聽得明白,可是聽來像是他們有非飛進那峽谷去不可的理由?」張堅望走了我好一會,手放在一個控制鍵上,神情十分猶豫不決,我一看這種情形,忙道:「你別亂來,我們先得到基地去。」張堅又猶豫了一下:「我看到過的……那種情形……那種現象可能不會一直等看我們……它可能會消失,再也看不到。」我堅決地道:「看不到就看不到好了,如果現象會消失,就證明那並不重要,不值得去研究。」張堅緩緩搖看頭,喃喃地道:「我不作出發前的聯絡就好了,現在我們早已進入海底的暖流了。」我心情極其沉重,以致令得講起話來,也粗聲粗氣:「不會耽擱你多少時間,只要我不死,總跟你到海底去一次就是了。」張堅用一種十分吃驚的神情望看我,我也覺得自己說的話太重了一點,勉強笑了一下:「你未必見得會相信甚麼不祥之兆,一語成識這類事吧。」張堅並沒有回答我,只有用力搖看頭,同時,打開了潛艇的艙蓋,扳下了所有的掣鈕。
  我和他一起擊出了潛艇,再登上雪車,駛回基地。
  這一來一去之間,只不過相差兩個多小時,可是心情輕鬆和沉重,卻猶如一天一地。
《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