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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四個人圍在我的車邊,不知道如何才好,我問:「你們是探險隊員?」那四個人一起點頭。其中一個道:「還負責拯救的工作。」我「啊」地一聲:「你們到過田中博士飛機失事的峽谷?」那人搖頭道:「峽谷下是一條巨大的冰川,根本無法從陸地上接近。」我無明火起:「那你們去幹甚麼?只是循例如此?」那人也惱怒起來:「你總不能要求我們四個人一起喪生,去進行一件無意義的事。」我揮了揮手,表示無意和他們爭吵:「雪車如果在冰川上行駛,會怎麼樣?」那四個人都戴看雪鏡、厚帽子和口罩,帽沿上和雪鏡旁,全是冰塊,他們臉上的神情如何,根本看不清楚。可是從他們身體的行動上,我還是可以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十分愚蠢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愚蠢程度,大抵和「一個人如果把頭伸進一條飢餓的鯊魚口中去會怎麼樣」相若。
  那四個人沒有出聲,當然是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提出的這個問題才好。
  我卻不肯干休,又提出了我自己的看法:「冰川移動的速度十分緩慢,甚至看也看不出來,每一年,不過移動幾十公尺,為甚麼不能在冰川土逆冰川流行方向駕駛雪車?」那四個人一聽得我這樣說,一起發出了一下怪聲來,有兩個還叫道:「天!這傢伙甚麼也不懂!」另一個比較有耐心:「冰川運動,由於巨大的壓力所形成,若起來十分平靜的冰川,在它緩慢的行動之中,你根本不能知道甚麼地方是陷阱,只要一遇上了陷阱,就會把任何東西扯進去,在冰塊之中,擠搾得甚麼也不剩下。」聽了那人的話,的確有點令人不寒而慄,可是除此之外,我沒有法子。
  我考慮了幾秒鐘:「我要去試一試。」
  那四個人先是一呆,接看不約而同,像是聽到了最荒謬的笑話,極度誇張地笑——他們口罩上的冰花,就紛紛掉下來。
  那個人又道:「天,你絕不能和冰川對抗,冰川的力量,甚至形成了如今地球上有五大洲的面貌,它的力量,無可抗拒。」我點頭:「我知道,甚至阿爾卑斯山、喜馬拉雅山,也是冰川的力量推擠而成。但是我又不是要去和冰川對抗,我只是想在冰川上逆向行駛,我加上這輛車子,重量微不足道。」那人歎了一聲:「要是有一塊巨大的冰塊,忽然傾斜了,那你怎辦?」另一個人阻止了那人:「我看別對他說了,我們遇到超人了,超人,你還是飛向前去的好,放棄這輛微不足道的雪車吧。」這個人在諷刺找,我自然聽得出來。反正我已經決定了,也懶得再和他們多說,所以,只是冷笑了一聲,立時發動了引擎。
  那四個人一看到我的行動,立時大叫起來,一個探進車身來,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臂,厲聲道:「根據極地上的國際規章,我們有權禁止你繼續前進!」我向上指了一指:「剛才有一架直升機飛了過去,飛向冰山峽谷,你們為甚麼不阻止它?朋友,田中博士駕機失事,只要有億分之一的機會去救他,我都一定要嘗試。」那人企圖把我自車中扯出來,我只好歎了一口氣,一圈手,把他的手臂扭得非放開我不可,然後,我用力一推,把他推得向外仰跌了出去,同時讓雪車向前迅速駛出。
  那四個人還不肯罷休,他們很快地跳進了車,隨後追來。
  我看到他們追了上來,但是不加理會,仍然把速度提得最高。約莫又過了半小時,我已經看到了魏峨聳立的冰山,兩面相對的冰山離我越來越近,我看到隨後追來的雪車,停了下來。
  由於我仍然在高速前進,所以追上來的車子一停下,轉眼之間,就成了雪地上的一個小黑點。這時,我也徒然驚覺到,那四個人之所以停了下來不追,一定是由於我已駛進了危險的冰川範圍之內了。
  放眼看去,在冰川上行駛,和在別的地方行駛,全然沒有分別。
  冰川的移動速度十分慢,根本覺察不到。當然,我知道在冰川上,處處隱伏看危機,但是在南極的其他地方,又何嘗不是一樣。
  車子兩旁,全是高聳的冰山,冰山上的峭嶺,都是尖峭的,看來是毫不留情的陡險。峽谷的底部,大約有兩百公尺寬。
  開始駛進峽谷,冰川的表面。還十分平坦,可是在十分鐘之後。困難就出現了,先是極度的不平,車子躍過了一層冰塊,跌進了一個相當深的冰坑中。
  好不容易自那個冰坑之中掙扎了出來,向前一看,我不禁傻了。在前面,是一個燈在閃看紅色的光芒,我把那掣鈕按了下去,立即聽到了探險隊長的聲音:「基地和張堅的聯絡。在十五分鐘前中斷,看老天的分上,你在還可以後退的時候,快點後退吧。」我大吃了一驚:「聯絡中斷……是甚麼意思?」隊長的聲音聽來像是在哭叫:「我但願知道是甚麼意思!」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張堅和基地的通訊聯絡中斷,可以是許多情形,最好的情形,自然是他不願意和基地聯絡。而最壞的情形,自然是他已經機毀人亡。
  由於冰川上的情形,十分平靜,峽谷中的強風,也不如想像之中那麼強烈,所以我寧願採取較樂觀的看法。
  我回答隊長:「現在,至少已有三個人在這個峽谷中遇了事。我必須繼續前進。」我在通訊儀中,聽到了隊長發出了一陣如同兒童嗚咽般的聲音,我不再和他對話,打開車門,把估計可以帶在身上,又有用的東西,全部搬了下來。
  我腳踏在冰川巨大的冰塊上,我仍然一點也感覺不到冰川的移動,不必多久,我便攀越過了那一道約有十公尺高的冰塊障礙。
  這時候,我感到自己是童話故事中的人物,穿看奇異的鞋子,攀越過一座由巫師發動魔法而移到眼前來的玻璃山,去追尋一個不知道要經過多少重困難,才能追求得到的目標。
  把裝備放在冰地上拖行,負擔倒並不太重,可是一步一步向前走,比起駕駛雪車風馳電掣來,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冷寂,彷彿置身於宇宙的終極,連生命也幾乎暫時冷凝。人在這樣的極地冰山峽谷之中,簡直還不如一個微生物,環境的影響可以使人產生許多平時想不到的想法,我這時正一步一步向前走看,可是思緒卻紊亂無比,不知在想些甚麼。
  令我差可告慰的是,被形容得如此可怕的冰川,顯得十分平靜,和兩旁的冰山一樣,都靜止不動,也沒有碰到甚麼危險的陷阱。
  峽谷中的風勢,相當強烈,幸好我是順看風向在向前走,當然省了不少力。在那時侯,我根本想也未及想到回程應該怎麼辦,向前走去,會發生甚麼事都不知道,如何還能顧及回程?在紊亂的思緒之中,想起這次事件的一切經過,都莫名其妙到了極點。但就是一連串莫名其妙的事,使得我在南極的一個冰川之上步行。
  我不能安安穩穩坐在家裡,一定會有怪異的事,把我捲進漩渦去,不是在南極冰川土艱難地前行,前途茫茫,就有可能在澳洲腹地的沙漠之中,面對看烈日和毒蟲。
《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