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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對他的動作,感到有點忱然,試探看問:「張堅,你要把他們……弄回去研究?」張堅連考慮也未曾考慮就回答,顯然他心中,早已有了決定:「當然,在冰中的,無法取得出來,上億年的冰,堅硬程度,十分驚人,但是露在冰層之外的部分,都可以弄回去研究。」我的想法十分矛盾。在這個冰層中的一切,幾乎沒有一樣不足以令得舉世的科學家發狂,不知可以供多少人多少年研究,研究的結果,有可能像是我的推測,也有可能根本不是,這是人類科學上的極其重大的發現,我自然地想有真正的結果,好明白這些奇形怪狀,看來一如鬼魅魅輛的東西的真正來源。
  可是另一方面,我卻感到極度的恐懼。恐懼感一半由我自己的想法所產生,另一半,卻來自胡懷玉的事故。
  張堅寄給胡懷玉的,內有生物胚胎的冰塊來自海底冰層,而他在海底冰層,又曾見過許多破碎的,各類怪物的肢體,和這裡所見的相同。那麼,胚胎成長之後,變為不可測的生物的可能性太大了。
  如果張堅把這裡可以帶回去的一切,帶回去研究,在不同的環境下。例如說,不是如此嚴寒,是不是會產生異乎尋常的變化?這就是我擔心的事。
  這時,我看得出,張堅正處於一種狂熱的情緒中,要令得他放棄,很不容易,但是我總得試一試。
  我想了一想,輕輕把張堅放在那怪東西半邊頭上的手,推了開去:「這一點,很值得從長計議。」張堅以極愕然的聲音反問:「哪一點?甚麼事要從長計議。」我歎了一下:「你知道我在說甚麼?」張堅立時大盤回答:「根本不必考慮,這裡,在冰層之外,可以帶回去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科學研究上的無價之寶。」我點頭:「這絕不必懷疑,問題是:你知道那些無價之寶是甚麼?」張堅道:「是生物,各種各樣的生物。」我吸了一口氣:「正因為它們是生物,所以才可怕,他們……她們……」張堅放肆地大笑了起來:「你怕甚麼?不必吞吞吐吐,你怕它們會復活?」我對張堅的這種態度,已經相當氣惱,不識趣的溫寶裕,在這時居然也跟看打了一個「哈哈」。我冷冷地道:「他們若是復活,也不是甚麼值得奇怪的事。」張堅止住了笑:「我們並不能把他們之中任何一種完整地帶回去,只是一些肢體,像這個,可以把它半邊頭弄下來,已經很不錯了,一些殘破的肢體,怎麼會復活,有甚麼可怕?」我又歎了一聲:「看得見的,並不可怕,看不見的那才真可怕。」張堅徒然揮看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激動地揮看手:「第一批登陸月球回來的太空人,為甚麼要經過相當時間的絕對隔離?」一聽得我這樣講,張堅默然,溫寶裕也發出了一下低呼聲。
  這個問題的答案,三個人全都再也清楚不過,怕的是月球上有看甚麼不為人類所知,肉眼又看不到的古怪生物,如果把這種生物帶到了地球上來,而又蔓延繁殖,會造成甚麼樣的結果,全然沒有人可以說得上。在張堅不出聲時,我又道:「這些怪東西復活的可能性極少,但是他們的肢體上,又焉知不附帶看人眼所看不見的微生物?只怕一離開了這裡的環境,那些微生物就有大量繁殖的機會。」張堅沉聲道:「這只不過是你的推測。」我用力搖看頭:「絕不是我的推測,你交給胡懷玉的冰塊中的胚胎,在溫度逐步降低中,就開始成長,胡懷玉為此緊張莫名,我到現在,也不全盤否定胡懷玉已經受到了這種不知名生物侵擾的可能性。」張堅的聲音轉來極憤怒:「照你所說的情形,胡懷玉只是輕度的精神分裂。」我立時回答:「又焉知輕度的精神分裂,不是不知名生物對人腦侵擾的結果?」我和張堅爭論,溫寶裕這小傢伙,一直十分有興趣地在一旁聽看,我想我已經把我的意思,十分清楚地表達出來了,可是張堅卻仍然就執地道:「不行,你想叫我不研究這樣的發現,絕無可能。」我歎了一聲,我也知道絕無可能。但是我也沒有想到,張堅一下子會變得如此瘋狂,他話才一出口,雙手就抱住了那個怪物的半邊頭,像是一個摔角選手挾住了他對手的頭一樣,用力扭看,想把露在冰層外的那半個頭,扭將下來。
  然而那半個頭,多半由於露在冰外的部分並不大多,或者走由於那怪東西的頭部構造相當堅硬。所以張堅雖然用力在扭看,那半邊頭,卻絲毫未受撼動。
  這種情景,真是詭異莫名,看了令人混身都起雞皮症塔。我忍不住叫了起來:「好了,好了,你不一定非要那半個頭不可,可以供你帶回去研究的東西多的是。」經我一叫,張堅總算停了手,溫寶裕膽怯地道:「我們在其面已經夠久了,是不是該出去了?」我們身在冰縫之中,看出去,前後左右,全是凍結在晶瑩的冰屏中的各種怪物,我也早想退出去了,和這麼多奇形怪狀的東西在一起,畢竟不是愉快的事。那道冰縫,向前去,若起來不知有多麼深,張堅聽得我和溫寶裕商量著要離開,十分依依不捨。我提醒他:「你的直升機停在冰川土,要是有了意外,我們可能都回不去,那時,只好把搜集來的怪東西的肢體咬來吃,無法再作任何研究了。」我用這種方式警告他,總算有了效,他首先向外走去,遇到再露在冰外的怪物的肢體,他就用力拘看,扳看,推看,不一會,他手中已經拿不下了,他解下了一條帶子來,把那些肢體,全都困了起來,若他的樣子,像是在野外收集樹枝準備生火,多多益善。
  當他來到了那個有一半身子在外面的怪東西之前。他推了一下,沒有推動,一面揮看手,一面啡道:「衛斯理,我們一起來撞。」我駭然道:「這……未免太大了吧。」張堅亂,「你懂得甚麼,我們到現在為止,收集到的,只不過全是肢體,你看這個,有一大半身子在外面,如果弄回去,連內臟都在,多麼有研究價值。」他一面說,一面已用力在那怪東西的身子上,撞了起來。
  可是在嚴寒之下,怪東西雖然有一大半身子在外,也已整個凍得像一個同門有幾乎一公尺的冰柱,當然不是那麼容易撞斷的,他一再催我和他一起撞,可是我們兩個人合力,再加上溫寶裕,三個人撞了十來下,還是無法將之弄斷下來。
  張堅發很道:「下次帶齊工具來,」他說看,用力在冰上踢了一腳:「一定要把你整個弄出來。」我感到在這裡再多逗留下去,張堅的情緒,將會越來越不穩定,忙道:「下次再說吧,把整個冰崖炸開來都可以,別再虛耗時間了。」張堅猶自不肯干休,我拉看他向外走去,不一會,出了那個冰縫,外面的風勢顯然比我們進來時,強烈了許多,那個大幅的冰坪上,積雪因看風勢在旋轉看,看來聲勢十分駭人。一看到這樣情形,張堅也不敢再耽擱。溫寶裕的動作十分靈活,一下子就找到了那股繩索,次第循看那股繩索,向下面褪去。到達冰川上。看到那架直升機在強風中晃動看,我們彎看身,張堅抱看他收集來的那些怪物的肢體,向前奔去。
  三個人的行動,狼狙不堪,連跌帶爬,才到了機旁,張堅先把溫寶裕托上機去,然後才和我一起鑽進了機艙。
  我沉聲道:「張堅,在這樣的強風中起飛,還是由我來駕駛吧。」張堅不說甚麼,只是點看頭,溫寶裕的手在徵微發抖,伸手放在田中博士屍體的肩頭上,機艙相當小,只有兩個座位,張堅和溫寶裕,蟋縮在座位的後面。我發動引擎,機翼開始旋轉,可是機身晃動得更厲害。作好了一切準備,徒然把馬力發動到最大,直升機在劇烈的顫動中,向上升起。
  可是一升空之後,在強風之中,機身搖晃得更甚,連機翼的轉速,也受了影響,我側轉機身,順看風向,向前飛去。
  整個直升機,如同是一頭發了瘋的公牛,雖然已經在空中,可是左搖右擺,簡直完全不受控制,好幾次,機翼幾乎碰在兩邊的冰崖之上,機翼斷折的後果,不堪想像,可能是若干億年之後,又有新一代的地球生物,發現我們這三個怪東西,躲在一個如同蛋殼般的容器之內,還維持看動態。
  由於機身在劇烈地晃動,在我身邊的田中博士的屍體,有時會撞在我的身上,每當有這樣情形發生時,溫寶裕總會把他推開去,我在百忙中望了溫寶裕一眼,看來他倒十分鎮定。
  和強風爭持看,直升機終於越升越高,等到升出了兩邊的冰崖時,我們三個人,不約而同,一起發出了一下歡呼聲,因為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雖然風勢依然強烈,但是擺脫了直升機撞到冰崖上的危險,總好得多了,我打開了直升機上的通訊儀,同基地簡略地報告看我們所在的位置和情形。
  從基地上傳來的回答,充滿了不相信的語氣,直升機一直向前飛看,奇在這時,機中三個人,沒有一個人想講話,只有維持看沉默。
  一直到達遠遠可以望見基地的半球形的建築物了,我才開口:「張堅,你準備把我們的發現公開?」張堅停了一會,才道:「在研究沒有結果之後,我不想公開。」我叮了一口氣,轉頭向溫寶裕望了一眼,溫寶裕忙道:「我不會說出去,這一切全是那麼邪門,在研究沒有結果之前,我不會說出去。」
《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