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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語發如聯珠,雖然說的話相當難聽,最後連罵人話都出來了,但是想起他多次熱心辦事的情景,我倒也真的不好意思,忙道:「是,是,是,陳先生請暫息雷霆之怒,小可這就跟你去走一遭。」
  陳長青一聽我答應了,立時反嗔為喜,向我抱拳為禮,立逼著我走。我們才來到門口,白素恰好開門進來,我道:「陳長青找我有事情。」
  白素「嗯」地一聲,反手向門口指了一下:「那個小姑娘,已經一連三天,在我們門口徘徊不去,看來滿腹心事。」
  那時,我們都在屋內,但由於白素才開門進來,所以門開著,看出去,可以看到一個穿著淺藍色校服的少女,大約十六七歲,眉清目秀,有著一股異樣的秀氣,正在對街,用十分緩慢的步伐,來回走著,不時的向我的住所,望上一眼。
  我皺了皺眉,陳長青忙緊張兮兮地道:「人不可貌相,記得那個瘦癟老太婆,竟然是很有地位的特務,莫不是有些特務組織,還不肯放過你?」
  我「呸」地一聲:「哪有那麼多特務機構,那座石頭山被他們搬了一半去,還有甚麼好來找我的?」
  我一面說,一面還在打量著那少女,這樣年齡的少女,總是活潑而充滿了青春氣息的,可是這個少女,可能由於她比較瘦削,而且又有十分清秀的臉容,看起來,像是整個人都充滿了愁思。
  我對白素笑了一下:「少女情懷總是詩,她如果有甚麼為難的事,我看我和陳長青,都無能為力,還是你去暫充一下社會工作人員吧。」
  白素笑了起來:「我正有這個意思,但是還要再觀察一下。」
  我和陳長青走了出去,看到對街那小姑娘,立即向我們望了過來,可是望了一下,非但沒有向前是來,反倒後退了兩步。
  陳長青低聲道:「衛斯理,這少女真是有事來找你,可是卻又不敢。」
  陳長青的觀察力相當細緻,我也同意他的分析:「白素會處理的。」
  陳長青歎了一聲:「年紀那麼輕,會有甚麼心事。」
  我們一起上了陳長青的車,由他駕駛,在路上,他只告訴了我一句話:「我們要去見的那對夫妻,姓得相當怪,姓敵,敵人的敵,你聽說過有這個姓沒有?」
  我搖了搖頭:「多半不是漢人,才有這樣的怪姓,我知道有一位工藝非常出眾的玉雕家,姓敵,叫敵文同。」
  陳長青陡然用十分怪異的眼光望著我,我忙道:「難道就是他?」
  陳長青一揚手:「不是也是誰?姓敵的人,全世界加起來,不會超過三個。」
  我笑了一下,敵文同是相當出色的玉雕家,曾經用一塊上佳的翠玉,雕成了一隻蚱蜢,蚱蜢作振翅的動作,翼薄得透明,連精細的紋理都清晰可見,拿出來展覽時,見者無不欽佩。當然,他並不是甚麼大人物,也不會有很多人知道他的名字。
  我問:「這位敵先生,是你的親戚?」
  陳長青笑著:「敵先生娶的妻子,是我姑丈那裡的一個甚麼表親,這種親戚關係,真要是扯開去,所有中國人全是親戚,不過我和他經常有來往,我極欣賞他的玉雕藝術,等一會,你就可以看到一件極偉大的玉雕品,他花了十七年時間,還未曾全部完成。「
  我不經意地問:「十七年,怎麼老是十七年?」
  陳長青歎了一聲:「十七年前,敵家健意外喪生,敵文同哀痛欲絕,就開始了這件偉大的玉雕工作,他把他全部的財產,去換了一塊將近一噸重的白玉,白玉的質地十分好,他就開始——「
  我已經料到了:「開始雕他兒子的像?」
  陳長青點了點頭:「一座全身像,和真人一樣大小,據他說,所有的一切,完全和十七年前的敵家健一樣。」
  我歎了一聲:「作為思念早逝兒子的父親,這位敵先生的作為,真是罕見。」
  陳長青道:「是啊,所以我也很受感動,一直在津貼他的生活,使他在生活方面,盡量舒服,好使這個空前偉大的玉雕,得到完成,你看到了那玉雕像,就會知道那值得,在這個雕像之中,充滿了上一代對下一代的愛。」
  我笑了起來:「你快可以改行做詩人了。」
  陳長青有點忸怩:「是真的。」
  說話之間,車子已經駛離下市區,我知道陳長青有的是錢,他既然說維持敵文同的生活,那麼敵文同生活一定不會壞,可是我也沒有想到,好到這種程度。
  當車子在一幢看來相當古老,但是極有氣派的大屋子的花園門口停下來之際,陳長青也留意到了我驚訝的神情,他解釋道:「屋子本來是敵文同的,他押給了銀行,我替他贖了回來。」
  車子停下,我們下了車,四周圍的環境,極其清幽,那花園也相當大,有許多比兩層屋子還高的大樹,其中幾株石栗樹,正開滿了一樹艷黃色的花朵,映著陽光,看來十分燦爛。
  那時,正是初夏時分,花圃上,開著各種各樣的花,把古老的屋子點綴得生氣勃勃。
  我一面跟著陳長青向前走去,一面道:「環境真不錯,生活在這樣環境中的人,不應該是一雙哀傷的老年夫婦。」
  我的話才說完,在一叢灌木之後,就傳來了一個婦人的聲音:「我們是為家健而活著,家健生前,不喜歡的事,我們不做,他喜歡的一切,我們照做,就像是他隨時會回來一樣。」
  聲音聽來十分平靜,但是在平靜之中,卻又有看一股極度的哀思,只有把哀愁當成了習慣的人,才會有這樣的語調。而哀傷已成了生活中的主要部分,哀傷的深刻,也可想而知。
  我循聲看去,說話的女人,甚至沒有直起身子來,仍然彎著腰,在修剪一簇康乃馨花,她滿頭白髮,陳長青立時叫了她一聲,她直起身子來。大約不到六十歲,樣子和衣著都很普通,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神,充滿了迷茫和無依,但是卻又像在期待著甚麼。
《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