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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苦笑:「他只說是晚上,我想,不會遲過午夜吧?一過了十二點,就是凌晨,不再是晚上,那麼,他就變成失約了!」
  正說著,門鈴聲已響了起來,我立時衝過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又高又瘦,面色蒼白、神情在陰森之中有著幾分詭異的中年人,他穿著一套黑色的西裝,那本來是十分普通的衣服,可是不知怎地,穿在他的身上,就十分怪異。
  我立時伸出手去:「阿尼密先生?我是衛斯理,這是內人,白素!」
  他和我握了手,手相當冷,握手的動作,也不熱情,我心中想:這個人,會不會因為和鬼魂打交道多了,所以也沾了凡分鬼氣,以致連他講話的語調,都鬼氣森森!
  不過他舉止十分彬彬有札.而且自我介紹,也不失幽默:「我叫阿尼密,是一個專和鬼魂打交道的靈媒。衛先生、衛夫人,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好朋友,普索利爵士!」
  我忙道:「是啊!上次我們許多人,在普索利爵士的府邱和靈魂溝通,大家都十分希望有閣下在場!」
  阿尼密卻笑了笑:「只是爵士一個人想找我吧?其餘人未必!」
  我說的本來是客套活,想不到他竟然這麼認真,這使我相當尷尬,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阿尼密立即又道:「爵士對我說過那次你們聚會的情形,那是一例十分特殊的例子,證明我們對於靈魂以一種甚麼形式存在,所知極少,如果我在場,我就不必用任何儀器,就可以感覺到被困在木炭中的鬼魂,想說些甚麼——這也是我和其他靈魂或靈魂學者見不同之處。
  「我只憑自己的感覺。當時以算我感到了靈魂要說的是甚麼,轉達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金特他們都知道我的方式,所以我猜想他們不會歡迎我。」
  他的這一番話,不但消除了我的尷尬,而且也引起了我好大的興趣,我問:「你的意思是,你和靈魂的接觸,只是你個人的感覺,而沒有任何可以令人信服的行動?」
  阿尼密笑了一下:「是、我不會改變聲音,也不會模仿死者生前的動作,不會用死者生前的筆跡寫字,不會像一般靈媒那樣有那麼多花樣。」
  白素微笑著:「不過,你是非人協會的會員,就足以今人相信你是世界上最有資格的靈媒。」
  阿尼密當仁不讓地笑了一下,突然轉變了話題:「兩位都參觀過那間蠟像館?」
  白素歎了一聲:「很遺憾,我沒有去。」
  阿尼密但是感到有點意外,立即向我望過來。這人的眼神,十分深邃而生動,簡直可以用它來代表語言。這時他向我望了一眼,我就彷彿感到他正在責問我一個問題,我也立時自然而然地回答:「我參觀完,本來是一定會叫她也去看,可是接著,整個蠟像館的建築,就被大火毀了。」
  阿尼密「哦」地一聲:「是,我已經在報紙上,看到了這個消息,」
  他說了之後,頓了一頓:「衛先生,你有甚麼意見?」
  我道:「我感到了極大的震撼,這個蠟像館,極之怪異,有一個人甚至認為那些陳列的人像、全是真人……」
  我本來還怎告訴他更多我們的分析的,可是他在聽了這句話之後,就迫不及特地問:」誰?這個人是誰?我要見他。」
  我歎了一聲:「這個人是世界著名的人像雕塑家劉巨,他已經葬身在蠟像館的大火之中。」
  阿尼密聽了倒也沒有甚麼特別的反應,只是閉上眼睛一會,發出了「咯」地一聲。
  我又道:「我們經過研究,發現那蠟像館根本不存在,建築物在三十年前已被大火燒燬,這其間,可能有驚人的時間、空間轉移的情形存在。」
  任何人,聽得我提及這麼怪誕的問題,一定會大感興趣,可是阿尼密非但沒有興趣,而且作了一個手勢,阻止我再講下去。
  然後,他道:「我只對靈魂有興趣,別的事,我不想知道。」
  我和白素都有點愕然,他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窮我一生之力,集中力量去研究靈魂,只怕也不會有甚麼成果,實在無法浪費任何精力時間去涉及任何別的問題,請原諒。」
  我不禁有點駭然:「那麼,阿尼密先生,你今晚肯和我們見面,是認為那蠟像館和靈魂的研究有關係?」
  阿尼密並沒有直接回答我這個問題,他只是道:「衛先生,當時你感到了極度的震撼,是不是?」
  我用力點頭:「是的,豈止是當時、那種震撼,至今還在,當然不如當時那樣強烈,當時,我簡直可以感到那幾個身受者的痛苦。」
  阿尼密又問:「你對自己這樣的感覺,有甚麼解釋嗎?」
  我呆了一呆:」我看到了這種悲慘的景像,又知道這些人物是歷史背景,自然會有這種感受。」
  阿尼密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不覺得有一種外來的力量,使你有這種感受嗎?」
  我有點遲疑:「我不是很明白、我看到了那種景象、那還不夠嗎?」
  阿尼密搖著頭:「當然不是景像令你產生震撼,而是另外的力量,靈魂的力量,痛苦靈魂的力量,影響了你腦部活動,使你產生了巨大的震動。」
  我不是十分明白,只好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緩緩搖著頭,表示不明白。
  阿尼密十分機敏,不但他自己的眼神.幾乎可以代替語言,連他人的一些小動作,他一看之下,也可以知道他人心中在想些甚麼。這時,他不等我再開口問,就道:「我走進第二間陳列室,看到陳列著的人像,我就知道,那是受難者的靈魂,正在用他能發出的最強烈的力量,影響每一個參觀者。雕像沒有靈魂……」
  他講到這裡時,由於我思緒十分亂,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那麼多,所以急忙叫道:「等一等。」
  阿尼密停了下來,我把他的話再細想一遍,有點明白了,我道:「首先,請先讓我知道你對靈魂的簡略解釋是甚麼。」
  阿尼密道:「基本上,和你的解釋一樣:人在生時,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在人死後,能量以不明的方式積聚和存在。而和靈魂交流,就是使人的腦部活動,與這種能量接觸。」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表示這正是我的解釋。
  阿尼密又道:「靈魂,有時會和人主動接觸,有時,是人主動和靈魂接觸。有時,是人和靈魂無意間的接觸。我進了陳列室,感到受難著的靈魂,正用盡它的可能在主動和人接觸,把它生前的痛音,告訴參觀者,使參觀者知道他當時的悲慘、痛苦!所以,使參觀者受到了震動。」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聽他繼續講下去。阿尼密歎了一聲:「由於我腦部的活動,特別容易和靈魂有接觸,所以我所感到的震撼,在任何人之上。我當時,咬緊牙關,全身冷汗直淋,才看完了四間陳列室!」
  我仍然無法提出任何問題,因為阿尼密的話,又把事情帶到了一個新的、奇詭的境界。
  劉巨假設參觀看看到的不是塑像,是真人。這已經十分駭人聽聞。而黃堂和我們,又假設看到的,非但是真人,而且是通過了時空大轉移的受難者本人!這種假設,簡直已跡近瘋狂。然而如今,阿尼密又說,他明顯地可以感到受難者的靈魂的存在!這真是叫人說甚麼才好!
  過了好一會,在阿尼密深邃的目光注視下,他先問:「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有點口齒艱澀:「我正在試圖明白。你說,雕像不會叫人震動,那是不是說,我們看到的,不是雕像。」
  阿尼密道:「我認為我們看到的是真人。」
《極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