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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素道:「既然靈魂用它的能力,直接影響參觀者的腦部,那麼,看到的是真人,或者是雕像,應該沒有分別。」
  阿尼密道:「我只說參觀者看到的是真人,並不曾說真有甚麼人陳列在那裡!」
  一聽得他這樣說,我和白素不禁同時發出了「啊」地一下叫出聲來。
  阿尼密的話,乍一聽、渾不可解,沒有真人在那裡,參觀者怎能看得見?
  但是我和白素卻一下子就明白他那句話的意思!
  人能看到東西,完全是由於腦部視覺神經活動的結果,只要腦部的視覺神經,接收到看到東西的刺激信號,人就可以看到東西,不管那東西存在與否。人完全可以看到實際上並不存在的東西。
  白素忙道:「你是說,參觀看一進了陳列室,陳列室中的靈魂,就使人看到了受難者當時受難的情形?」
  阿尼密迫:「是,這正是我的想法!」
  我的聲音有點啞:「而實際上,陳列室中,根本甚麼也沒有?」
  阿尼密道:「應該是這樣。」
  我苦笑著:「你當時就有了這樣的結論?」
  阿尼密搖頭:「不,當時,我只是強烈地感到有靈魂的存在,我從來也未自有過那麼強烈的感覺過,我感到靈魂正在運用它的力量,要人和它產生相同的、受難時的那種感受,它非但要讓我們感到,而且也要讓我們看到。據我以往的經驗,靈魂只能在某種條件之下,偶然做到這一點,而不能每天在固定的時候做到。當時我只想到,可能那幾個靈魂,生前腦部活動特別強烈,所產生的能量也特強。」
  我道:「自然,他們生前,全都那麼出色,而且,他們都在極度的悲憤痛苦中,冤屈地死去,他們的靈魂,自然也與眾不同。」
  白素突然低吟了一句:「子魂魄兮為鬼雄!」
  阿尼密不懂這句辭的意思,我簡略地介紹了一下,這是大詩人屈原的詩,說一個人的生前,如果是英雄人物,他死了之後,靈魂也是靈魂中的英雄。
  屈原,阿尼密倒是知道的,可是他在聽了我的解釋之後的反應,卻令我大感意外,而且啼笑皆非.他道:「啊,真想不到,兩千多年之前,中國已經有人對靈魂有這樣深刻的認識,啊啊,真了不起。」
  我不想和他在這方面多討論,忙道:「你肯定那一定是受難者的靈魂?」
  阿尼密點頭:「應該是,只差沒有自我介紹了,我再一次說明,我在這方面的感覺,特別敏銳和強烈。」
  白素問:」那麼,後來你是如何得到這個結論的呢?」
  阿尼密道:「當我離開之後,我下面走,一面在想,為甚麼參觀者的時間有這樣嚴格的限制?是不是只有每天在這個時間,靈魂才能發揮它們的力量?一想到這一點,就容易有下一步的行動了。」
  我立時道:「過了參觀時間,進蠟像館去,只要看到陳列室中甚麼也沒有,就證明你的想法。」
  阿尼密點頭。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問:「真是空的?」
  阿尼密歎了一聲:「要不是也有一個人要偷進去,而又毛手毛腳弄出聲響,被館主人發現,就已經成功了。」
  我十分詫異:「還真有人那麼大膽,敢在夜晚偷進那種蠟像館去?」
  阿尼密嗤之以鼻:「這個人,日間和我參觀完了四個陳列室,算是有膽氣,可是晚上他一面發抖,一面偷進去,逃走的時候,要不是我拉了他一把,他早叫人抓住了。」
  我和白素相顧駭然,失聲道:「陳長青。」
  阿尼密驚訝道:「他向我道謝時,曾自報名字,好像正是這個名字,你們認識他?」
  白素笑道:「一個老朋友了,大約這件事,他認為十分丟人,所以沒有在我們面前提起過,只是竭力推薦我們去參觀那個蠟像館,奇怪,他偷進去做甚麼?」
  阿尼密道:「不知道,多半是把他看到的認為是藝術至寶,想去偷上一個。」
  白素說道:「後來你沒有再去試?」
  阿尼密忽然現出一種扭怩的神情,欲言又止,才道:「沒有,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我和白素大是訝異,阿尼密為甚不敢,若是說他怕鬼,那真是笑話奇譚。阿厄密歎了一聲:「由於我當晚,又有極可怕的經歷,我聽到了……聽到了……」
  他講到這裡,身子已不由自主,發起抖來。
  我和白素都感到事情極不尋常。
  他說「聽到了聲音」,那是甚麼意思?如果只是普通的」聽到聲音」,他何以會有這樣超乎尋常的恐懼?我們自然而然想起了白奇偉曾聽到過的那種悲修的呼號聲,難道他聽到的是同樣的聲音?
  我們都沒有發問,阿尼密吁了一口氣:「當晚,我想到,那些靈魂,用那麼強烈的方式在和人接觸,如果我試圖主動和他們接近,應不困難,因為我是一個有這種能力的靈媒。」
  我和白素,都自然而然地發出一下低呼聲,的確,對一些十分願意和人有所接觸的靈魂來說,如果一個真正的靈媒,願意和它們接觸,它們應該會願意。
  我忙問道:「結果是……」
  阿尼密乾咳了一下:「使用尋常和靈魂接觸的方法,我很快就有了感應,在陳列室中出現的情景,又出現在我的眼前。而且,陳列室中的一切沒有聲音,是靜止的,而那時,不但有那種悲慘之極的情景,出現在我的眼前,而且,一切的聲音都在、我聽到如同昆蟲一樣的群眾所發出的,幾乎沒有意義的呼叫聲,聽見肌肉被牙齒啃咬下來的聲音,也聽了受難的英雄所發出的悲憤莫名的怒吼聲,聽到了刀割破皮肉的聲音,聽到了刀鋒切進頸際的聲音……在所有的聲音之中,最可怕的就是悲痛之極的呼叫,那幾乎令得我……令得我……」
  他徒然停了下來,面色更蒼白.看得出,他是要竭力克制著,才能使自己不牙齒打戰。
  他略頓了一頓,才又道:「衛先生,那種情況,所受到的震撼,要比單看陳列室的景象,強烈不知道多少多少倍。」
  我忙道:「我相信,我絕對相信。」
《極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