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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像還在,但是所有的聲音全靜止了。
  景像雖然仍是可怕,也令人震撼,可是那種可怕的號叫聲陡然靜止,我心靈上所能支持的極限,便大大推向前,我立即可以感到自己居然還在呼吸——在呼氣和吸氣,胸口一陣悶痛,剛才屏住了氣息一定已經很久,要不是聲音陡然靜止,只怕就會在不知不覺中窒息而亡。
  聲音突然靜止的時候,正是白奇偉聽到那神秘女郎說她下定決心,要去做一件事的時候。
  這一點,相當重要,如果那神秘女郎遲幾分鐘作個決定,我和白素,恐怕因為精神上再也難以支持得住,而變得神經錯亂,當成了不可救藥的瘋子!
  詳細的情形,在下一章敘述。
  我不但感到了自己有了呼吸,也可以聽到白素的呼吸聲,當一切可怕的聲音消失,我們精神上所受的壓力,大大減輕。
  我甚至已可以思索,明白這時眼前所見的情景,是一些曾經受過無比苦難的人靈魂,在和我們接觸,它們要我們知道它們生前受苦難的情形,這種現象,看來和米端的陳列室目的一樣。
  目的是甚麼?是想我們知道它們生前的苦難,僅僅是這樣?
  我勉力集中精神,想向它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問一些問題,可是當我想要發問、我卻發現,根本問不出問題來。
  真的,我問甚麼才好呢?難道問「你們好嗎?」又難道問:「你們那麼痛苦,我能幫助你們嗎?」
  面對著那些痛苦的一群,所有的一切,都多餘無助,我該說甚麼好呢?
  我不知如何把我的想法傳達出去,突然所有景像全部消失,眼前一片黑暗,再接著,黑暗不再如此之濃,在朦朧之中,又可以看到一些東西,而且所看到的東西,都是我所熟悉的:我在自己的書房!
  當然,我也立刻看到了白素。我們的手仍然緊握著。和白素在一起,我們經歷過不知多少凶險,可是我從來也未曾見過白素像現在這個樣子過!
  她全身都水淋淋的,像是才被大雨淋過,臉色蒼白,連口唇都一點血色也沒有,有幾絡頭髮,因為濕了而貼在臉上,髮梢還有水珠在滴下來。我望著她,她也望著我,這時。我才感到,我自己也濕透了,鼻尖上有水珠在滴下來。我不自覺地伸出舌頭來舔了舔,那不是水珠子,是汗珠,是我們體內流出來的汗!
  接著,我們喘著氣,而且動作一致,突然緊緊抱在一起,都不必說甚麼,都因為剛才的經歷而心有餘悸,都知道在剛才那可怕經歷中,如果不是和對方在一起,只是自己一個人,那決計支持不到底!
  這時,我們的思緒,完全恢復了正常,同時想起,難怪阿尼密再也不肯有一次相同的經歷,就算我們兩人在一起,真的,也不敢再試一次了!
  我們分開來,看到阿尼密拉開了門,正準備向外走去,我忙叫住了他,他站在門口,並不轉過身來:「你們經歷過了!」
  阿厄密仍然背對著我:「我不知道,沒有機會問,我相信你也沒有機會!」
  我苦笑了一下,阿尼密道:「是不是要再使他們和你接觸一次,使你有機會可以問?」
  我和白素震動了一下,齊聲道:「不!不!」
  白素又補充了一句:「唉,陰陽幽明的阻隔,還是不要硬去突破的好!」
  阿尼密發出一下長歎聲,沒有說甚麼,過了片刻,他才道:「兩位,應該可以知道為甚麼在那個晚上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夜探蠟像館的勇氣了吧。」
  我歎了一聲:「別說夜深了,連白天的事有興趣,這些靈魂,多過蠟像館中所見的不知多少倍,可以肯定,全受盡了苦難……它們難道一直在這樣的痛苦狀況下存在?這實在……大可怕了……,這……是一種怎樣的刑罰?真是……」
  阿尼密的聲音有點顫,這真是一想起來就使人不寒而怵的事。
  白素問:「那位陳先生,後來你沒有見過?」
  阿尼密道:「沒有,不過他曾說過蠟像館一定有古怪,他非去探索明白不可,至於他會用甚麼方法去探索,我就不清楚了。」
  (陳長青用的方法,後來證明完全錯誤,不過在他探索的過程,卻另有奇遇。與這故事無關,是另外個故事。)
  阿尼密講完了之後,又長歎了一聲:「告辭了。」
  他向門外走走,我們望著他又高又瘦的背影下了樓,由他自己打開門,走了。
  我實在想留他下來,可是又想不出我們之間還有甚麼可以討論,阿尼密也沒有再停留的意思,向外走去,看著他瘦長的身形下了樓,走了。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白素歎了一聲:「先喝點水吧,我們……」
  她一面說,一面仲手在我臉上抹了一下,抹下了不少汗珠來。
  我們花了大約半小時,使自己的身體補充水分,換了衣服,然後,又各自喝了一點酒,等到思緒和身體,都恢復了正常,才一起坐下。
  回想起剛才的經歷,自然猶有餘悸,我先開口:「我們剛才的經歷……為甚麼它們,那些曾受苦難,悲憤絕望的靈魂,要我們經歷這些?」
  白素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或許,它們的目的,和米端之設立蠟像館一樣?把景像呈現在我們面前?」
  我也曾想到過這一點,可是,那樣做,究竟是為了甚麼呢?
《極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