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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裡,我才柔弱無力低說一句:「不,不是的,人類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的,只不過……只不過……」
  我本來是想為人辯護幾句的,可是話說到了一半,我卻無法再說得下去。
  本來,我想說「只不過少數人,總是想令大多數人照他們的意志生活」,把責任推到少數人身上。但是我隨即想到,那只是少數人的責任嗎?如果絕大多數的人,根本不是聽從,少敵人又何能做惡呢?少數人能作惡,自然是多數人本身也有弱點,懦怯和服從,難道可以真是人類的美德嗎?
  沒有甚麼話可以為人類行為辯護!所以我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苦澀地揮了渾手,神情十分頹喪。
  米端和那女郎望向我,笑了一下,像是很同情我的處境,我用力一揮手,要把他們的同情揮開去,我承認人類有著根深蒂固的劣性,但是總也不能說人類在這幾千年來,一點也沒有進步。雖然在地球上,至少還有三分之二的地方,不知道甚麼叫人權,但總還有三分之一的地方,人人都知道人權是怎麼一回事,像那種苦難,不會發生。
  自然,進步不算很快,但總是在進步,誰要他們用這種同情的眼光望著我?
  由於他們惹起了我的反感,所以當米端說了一句甚麼,我未曾聽得很清楚,只聽到他們最後在問:「你是不是想學?」
  我連考慮也沒有考慮,就道:「不想,絕對不想!」
  在說了之後,我發現白素的神情十分訝異,才想到他要我學甚麼,我都未曾聽清楚,就拒絕了。但是話已經說出口,自然也無法更改。
  白素歎了一聲:「劉巨因為你的時空轉移,而燒死在建築物中了。」
  米端笑:「我害他幹甚麼?他一衝進火窟來,我就把他轉移了,為了懲戒他對我的無禮,我把轉移到一個小小的沙漠中,他要吃幾天苦,才能離開,如果他再來我你們,就不妨對他說說事實的真相,不過他可能不會相信。」
  我悶哼一聲:「他一早就發現了那些是真人,請問,那些受難者的靈魂是不是一直在苦痛之中,他們身受的痛楚,也一直在持續著?」
  米端和那女郎,發出了齊聲一歎:「那是它們自己的選擇,它們可以和人類其他的靈魂一樣,通過某一種程序,而把生前的苦痛,完全洗掉,可是它們不願意,我相信,我們決定放棄不理,它們一定還會不斷向宇宙深處發射能量,繼續尋找天庭去申訴它們的冤屈,或許,會有比我們更強有力的人,接受它們的申訴,為它們出頭,用強有力的方法來使人類改變。」
  白素的聲音乾澀:「或許,但是我寧願人類不斷通過歷史教訓,自己改變自己。」
  米端和那女郎,都做了一個無可不可的手勢,那女郎的確十分美麗動人,我道:「問你一個不是很禮貌的問題,現在我看到的,是你們原來的形體?」
  米端和那女郎一起搖著頭,那女郎道:「人類的形狀,完全由環境決定,在地球上最高級的生物,只能是人,為了適應地球的生活環境,我們自然也要和人一樣。」
  我有點駭然,道:「那你們………」
  米端笑著:「是的,不但會乾坤大挪移法,還會七十二般變化。」
  我有點膛目結舌,他們的能力,究竟大到了甚麼程度?他們的科學文明,究竟和我們相距多遠?
  我想問他們,忽然又感到了一陣悲哀:問這些又有甚麼用?
  他們的精神文明,毫無疑問,高過人類不知多少倍。或許,當人類的精神文明進步到了和他們一樣,科學文明自然也一樣?
  白素長長吁了一口氣:「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為甚麼我們連夜造訪,閣下要把蠟像館毀去?」
  米端苦笑了一下:「我也早就預備放棄了,如果我再這樣下去,痛苦的感染會越來越深,所以我不想你們知道真相,要是繼續下去,我有被判刑的感覺,這十分可怕。」
  白素諒解地點了點頭。米端和那女郎,一起用了一個相當古怪、不明所以的手勢,然後眼前陡然一花,一大蓬閃亮的光點,由聚而滅,他們兩個,蹤影不見了。我和白素,足足呆了好幾分鐘,才定過神來。白素第一句話就是:「那個女郎,一定就是大哥對她大有好感的那個,見了大哥,千萬別提起她。」
  我道:「為甚麼?」
  白素歎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的脾氣,誰知道她是從哪一顆星球上下來的,何必令他白害相思病?」
  我也歎了一聲,同意了白素的提議。當天晚上,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心情都極之不快,也都暗暗希望那些冤魂向宇宙深處發射的能量,可以得到更強有力的迴響和支持,但那自然只不過是希望,真正的過程怎樣,連想像也想像不出來。
  人世間的痛苦,自然仍會持續的,一直持續到不知哪一年才會消失掉。
《極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