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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雙手在峭壁的石角上一按,人已翻上了峭壁,山頂上相當平坦,並沒有甚麼可供掩遮的地方,雖然天色相當黑,我也不以為偷偷摸摸就可以避得開守衛者的耳目——中國武術是一種發揮人體潛能的精深學問,人體的潛能,在經過種種不同途徑的訓練之後,究竟可以得到甚麼程度的發揮,無人可以有定論,而幾乎是無窮無盡的。像只藉著微弱的光線,甚至在一般人認為全無光線的環境下還可以看到東西,根本不是甚麼稀罕的事。
  同樣的,細微到普通人聽不到的音量,受過特別訓練,聽覺的潛能得到了發揮的人可以聽見,也不是甚麼稀奇的事。
  再同樣的,普通人一拳打出去,只有五十公斤的衝擊力,在潛能得到發揮之後,一拳就可以有十倍八倍的力道。所謂各門各派,各種各類的武術,尤其是內功,神秘自然是夠神秘的了,但是歸於一句話,那就是一種使人體潛能得到發揮的方法。
  我如果假設自己所要面對的是一批人體潛能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發揮的異人,那麼我就自然不能採取對付普通人的方法。
  所以找決定,與其偷偷摸摸,不如光明正大。偷偷摸摸,看來暫時可以有敵明我暗的好處,但是對方人數眾多,又個個身懷絕技,這種優勢遲早會消失。若是光明正大,反倒可以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這種「意想不到的好處」,在當時,自然還只是建立在設想上的,而且,設想得也十分「可笑」,我自然而然的設想是:對方既然是武林中人,自然會遵照傳統的武林規矩、江湖道義來辦事。
  而所謂「武林道義」、「江湖規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歷年來根本沒有甚麼明文的法規,全是一些不成文的約定而已,究竟是不是靠得住,有多少約束力,全屬於天知道的事。如果這種道義規矩真是那麼有力量,那麼,江湖上也不會有那麼多血腥罪惡了。
  但當時,我除了做這樣的選擇之外,卻又別無他法。所以,我在一上了山頂之後,挺直了身子。面對著那漆黑龐大的建築物,首先雙臂一握,發出了一下高亢的長嘯聲來。我不敢說自己的這一下長嘯聲會響徹雲霄、直上九天,但是相信在五百公尺的距離,只要這個人的聽覺沒有甚麼問題,一定會聽得見,而且聽見了之後,也必然會吃上一驚。
  一面發出長嘯聲,我一面大踏步向前走著。這時,我和剛才完全不一樣。剛才,我被李規範帶上來,一點防備也沒有,只為將要遇到的事而心中充滿了神奇,所以才會猝不及防,著了道兒,這時,我已知道情形有變,有了防備,就算再有偷襲,我也可以應付了。
  在我前面,那幢大建築物仍然一片死寂,也沒有一點光亮透出——那使人懷疑這幢建築物可能連一絲透光的隙縫都沒有,更別說窗子了。
  但是在我的身後,我卻可以聽到正有人在向我迅速地接近,那是極輕的,向前疾掠而來的腳步聲,如果不是心中早有了防備,絕對覺察不出來。
  我知道,那一定就是剛才下山去搜尋我的兩個人,被我的嘯聲引回來的。
  但何以建築物中更多的人,那麼沉得住氣,可以不動聲色呢?
  心中想著,已然有了對策,估計身後兩人,離我大約只有五公尺了,而他們還未曾出聲——這一點很令我生氣,因為他們分明以為我還未曾覺察,想在我的背後,在離我更近時,再施暗襲。
  我就在這時,突然一提氣,身子在突然之間,斜斜向後倒拔了起來。身子一拔在半空,就看到在我後面趕來的那兩個人,向前竄出的勢子收不住口仍然向前掠出,恰好在我腳下掠過。
  他們雖然是一掠過之後,立時停了下來,但這時,我也已從半空中疾落了下來,落在了他們的身後,前後不到兩秒鐘,主客之勢,已全然易轉。
  我對自己的身手依然如此靈活,不禁十分得意,足尖才一沾地,就「哈哈」笑:」這算是甚麼迎客之道。」
  那兩個人一發現我已到了他們的身後,震動了一下,身子凝立不動,也並不轉過身來。
  他們這時一動也不動,是十分聰明的。因為我在他們的背後,制了先機,他們不動,還可以知道我會如何出手,他們如果動了,出手必然沒有我快,而且也無法防禦我的進攻了。
  在我的譏嘲之下,他們只是悶哼了一聲,開始十分沉穩地向前走著,兩人的步伐一致,我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的後面,始終保持著優勢,一直來到了建築物面前約十公尺處,這時我才看到了那建築物的一扇門,那扇門也是六角形的,可以自兩邊移開。
  那兩個人在門前停了下來,各自向前揚手,「呼呼」各打出了一拳,拳風撞在大門上兩塊六角形的鋼板之上,發出了兩下相當沉悶的「當當」聲。
  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本來我是不應該輕舉妄動,只宜靜以待變的。
  可是我的性子實在太不肯安分,一見到那兩個人這樣的「敲門」方式,我不禁大是技癢,恰好他們兩人在發拳之際,身子向旁分了一分,在我前面,並沒有甚麼阻攔。
  我念頭一起,就化為行動,其間幾乎沒有甚麼阻隔,估計相距約八公尺,我沉腰坐馬,提氣納氣,猛然一發力,兩拳同時打出。
  這一招「野馬分鬃」,在拳術中而言,只能稱做最粗淺的功夫,但是這時我表現的,是我打出那兩拳時所帶起的力道。
  力量若是直接擊中目的物上,自然可以發揮最大的打擊作用,發出一公斤力,被擊中的物體就要承受一公斤力。如果力量擊向空氣,情形大不相同,發出的力量,只有極少部份叫空氣承受了去,因為空氣的分子結構,實在太稀疏,稀疏到了不能承受甚麼力量,而使力量全在它稀疏的結構中溜走了——是溜走了,不是消失。
  溜向甚麼地方去了呢?最簡單的,自然是循直線方向前進;也可以令之成曲線前進,那需要發力的人做更巧妙的控制,自然也更困難。
  這時,我並不需要令發出的力道轉變,只要直線前進,就可以達到目的了。
  那兩拳,套一句老土的陳腔濫調,由於我的目的是炫耀自己,所以說,那可以說是我畢生功力之所聚,也就是說,是我長時期的各種訓練,所能達到的對我自己體能的發揮點的最高處。
  隨著呼呼的拳風擁上了門上的那兩塊鋼板,我耳際立時響起了「當當」兩下響亮悠遠的聲響。
  我在這樣做之前,已經先由於那兩個人的凌空一擊,而聽出銅板應該可以發出十分響亮的聲音來的,那兩個人的拳力不足,所以才發出了低沉的聲音,我想賣弄一下自己的主意,也是在那時候興起的。
  那兩下聲音,兀自在黑夜之中,悠悠不絕,我就聽到在建築物之中,傳來了一陣悶雷也似的喝采聲。這使我知道,剛才四周圍靜得出奇,建築物更靜得如同一座大墳一樣,那是由於所有人都不出聲,在等待著事態的變化之故。
  而且,我還相信,雖然建築物之中沒有一點光亮透出來,但是裡面的人,一定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不知有多少對眼睛,正在盯著我看。
  我對自己剛才那兩拳相當滿意,身子一挺,抱了抱拳,朗聲道:「獻醜了。」
  雖然,由於人類在不斷進步,武俠社會的那一套,早已在現實生活中消失了,但是人類行為無論怎麼變,根本的原則總是萬變不離其宗的。其中的一個原則是,當你表現了自己的力量,而且這個力量是對方心目中的主要力量時,你就會贏得對方的尊敬。
  在一群會武術的人面前展示武學造詣,效果就和在一群渴慕錢財的人面前展示你擁有的財富一樣,也和在一群風骨非凡的人面前,表現你的骨氣一樣。
  剛才那一陣發自建築物內的采聲,就足以證明這一點了。
  這時,那兩個人急步向門走近幾步,然後轉過身來,我可以看出,他們大約都是三十來歲,十分精壯的漢子,他們一轉過身來之後,就沉聲道:「來客通名。」
《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