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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這樣叫嚷的時候,真是殺氣騰騰,令人感到了一股極度的寒意。
  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這還有甚麼疑問的嗎?」
  其餘人都不再出聲,我審度環境,心想這時跟進來的那些人,應該都是姓牛的心腹,他的反對者,又在甚麼地方呢?在這樣的情形下,似乎應該堅持請李規範現身,才是道理。
  所以我一揚手:「盡皆誅殺?哈哈,好久沒聽說過這個詞兒了,現在多半在舞台上還能聽得到。」
  姓牛的陡然向我望過來,神情確然威風得很,但我卻一點也不在乎。
  我指著那張大交椅,開了一句玩笑:「就算你坐在這張椅子上做皇帝,只怕這種話,也只好在做夢的時候叫叫。」
  這自然是一句玩笑話,任何人都可以聽得出來的。可是有時候,世事之奇,真是難以逆料。那姓牛的中年人,面色一下子變得極其蒼白,即使是在那麼黯淡的光線之下,也可以感覺得出來。其餘的人,也都一下子全站了起來,其中還有幾個,毫無目的地揮著手,通常來說,人只有在極度的手足無措的情形之下,才會有這樣的動作。
  這時,我實在全然莫名其妙,不知道何以我的話會引起了那麼大的震動,這令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再往下說才好。
  而就在這時又有了變故,門外傳來了一陣沉重的敲門聲。那大廳的門,看來相當厚,所以敲門聲聽來也很沉悶。
  敲門聲一傳來,大廳中的那些人更是亂了起來,有的失聲叫:「他們出來了。」有的奔到那中年人之旁,語帶哭音:「這……犯上作亂……」有的團團亂轉,而敲門聲卻越來越急。
  那姓牛的中年人,也像是一時之間沒有了主意,我乘機向那扇石門一看,看到有一個鐵栓拴住了門,外面的敲門聲如此之急,一定有人想進來,而只要在裡面一拔起那根鐵栓,就可以使門打開了。
  我處境不明,自然希望越亂越好,在混亂之中,或許可以先找到了胡明和李規範,把他們救出去再說。所以,趁他們擠成一團之際,我身形一閃,已閃到了門栓的旁邊。
  卻不料那姓牛的中年人頗能臨危不亂,我這裡才一動:他就叫:「別讓他開門。」
  隨著他的呼叫聲,有兩個矮小的身形向我迎面疾撲了過來。我順手揮出了兩掌,可是掌才發出,臂上一沉,那兩個人竟然一邊一個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我不知道這算是甚麼武功,心中發愣,腳下卻絲毫未慢,幾乎是帶著那兩個掛在我手臂上的人一起向前掠過去的。
  那兩個人的身形雖然矮小,可是一掛了上來,氣力卻極大,剎那之間,每人變得至少像是有一百公斤以上。我向前掠出的勢子,自然慢了下來。
  同時,被人纏住了手臂掛在手臂上的這種感覺,也怪異至極,令人不寒而慄。我先顧不得去開門,雙臂用力一振,想把那兩人振飛開去。
  我那一振一抖,用的力道相當大,手臂向上揚起,那兩個人的身子,也跟著向上揚了起來。可是他們的一蘋手仍然抓住了我的手臂,另一蘋手,卻就著身子揚起之勢,向我當面一拳打來,出拳的方位和身子所在的位置,配合得妙到毫顛,看來連我雙臂揚起的動作,也早在他們的預料之中。
  剎那之間,我心中又是吃驚,又是好奇。這兩個矮子的身手如斯靈巧,功夫也怪異之極,武林閱歷,我也算是首等的了,可是連聽也未曾聽說過有一門功夫是附在敵人的肢體上施展的。
  而這時,要避開他們疾攻而來的那兩拳,還真不是容易的事。
  電光石火之間,我的視線和他們灼灼的目光一接觸,我一聲悶哼,手臂陡然合攏。自己雙拳「砰」地互擊了一下。
  我自己雙拳互擊,自然傷不到別人,可是在這時,我的手臂也作了最大程度的接近。那兩個矮子一定料不到他們的招數怪,我的招數更怪,一下子仰頭不及,兩個人的頭「咚」地一下,撞了個正著。
  在他們還未曾定過神來之際,我雙腳一起向上踢起,又踢中了他們的屁股。
  像這種突然之間,人並不向上躍起,卻能雙腳一起向上踢出,本來只是小武術中的功夫,不足為奇,也沒有甚麼實際上的用處。可是在這時用上,卻是大有以怪制怪之妙。
  中國武術另一個大課題的內容,就是講究隨機應變,因地制宜,對手怎麼來,自己應該在剎那之間,就決定怎麼去。正確的判斷,迅速地還擊,倒並不在乎力道如何之大,而更重視力道的如何之巧。例如見了一蘋螞蟻,伸拳重重去打,未必將之打死,但伸指輕輕一捺,螞蟻自然必死無疑了。
  中國武術克敵取勝的巧妙,很多就是在應變得特別快捷、靈動、有效之上。
  像這時,我先令那兩個矮子的頭重重撞在一起,又在他們的屁股上重重踢了一腳,這時,雖然我自己也站立不穩,無可避免地要坐倒在地,但正好就著身子向後一挫之勢,手臂再向上用力一抖,那兩個矮子立時無法再附在我的手臂之上,發出哇呀的叫聲,被我直抖了開去。
  我手上一輕,立即一個打挺,滾到了門旁,伸手一撥,已撥開了門柱,立時再一縮手,用手肘撞退了一個自我身後攻來的人。
  這幾下出手,可以說得上乾淨俐落之極,我才一躍而起,聽得那姓牛的大叫道:」大多沉住氣,別先亂起來。」
  隨著他的叫聲,門被打開,至少有十多人呼地一下子衝了進來。為首一人,身形極其高大,聲若洪鐘,大喝道:「牛一山,你敢犯上作亂?拿下。」
  那姓牛的聲音也是震耳慾望,一樣叫著:「胡隆,你不守祖訓,老皇爺的遺訓你們都能不放在心上,是誰犯上作亂了?」
  那大漢顯然不是很擅詞令,大叫道:「虧你還有臉提老皇爺,老皇爺姓甚麼?你今日幹了甚麼?」
  那牛一山又大聲叫道:「我家世代忠心耿耿,從不違老皇爺祖訓。」
  在他們兩人扯直了嗓子對罵,震得人耳際嗡嗡直響之時,其餘的人,也在雜七雜八,互相對罵,大都是在罵對方「違背祖訓」、「犯上作亂」等等,一時之間,大廳之中,亂到了極處。大門由我打開,混亂由我引起,可是這時我反倒成了局外人了。
  本來,我大可由得他們去亂去,可是他們互相之間的對罵,我真是越聽越奇,越聽越莫名其妙,「犯上作亂」還可以理解,「老皇爺」卻又是甚麼人?我一伸手,攔住了一個在我面前經過的人,提高了聲音問:「誰是老皇爺?老皇爺是誰?」
  這時,我心中一則莫名其妙,二則,卻充滿了滑稽之感,因為像「老皇爺」這種稱呼,似乎只應該在戲台上才有的了。
  所以,儘管爭吵的雙方十分認真嚴肅,我在那樣問的時候,卻帶上了戲台上道白的詞意,大是有點油腔滑調之感。
  我這句話一出口,整個大廳之中突然靜了下來,剛才如此嘈吵,忽然之間,又變得如此之靜,而且人人向我盯了過來。
  我攤了攤手,想說甚麼,還沒有說,胡隆和牛一山兩人已齊聲叫道:「永不洩密!「
《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