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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勒醫主和那些僕人的慌張神態,本來十分令人起疑,但這時已有了解釋──鄭保雲會打人,而且出拳的力量極大,被打斷肋骨,當然不會令人感到愉快,所以他們會慌張。
  而費勒的言語支吾閃爍,也可以理解,鄭保雲看來狀況並未改善,卻又知道提出要見某一個人,這種現象,造成了醫生在醫學上的迷惑,他又不能承認自己的無知,自然變得說起話來不那麼乾脆。
  令我不解的是,鄭保雲在這裡並沒有敵人,他為甚麼行事這樣隱秘,像是置身在滿是敵人的環境之中?我立即想到了他尷尬的「混血」身份,連帶想起:他會不會在情形有了一點改善之後,想像中全人類都要對付他,所以在心理上形成了巨大的恐懼,才把自己當作是驚險故事中的主角?
  當時,也無法有甚麼結論,我還想再試一試費勒,所以故意埋怨:「原來你早知道他會出拳打人,為甚麼不早警告我?」
  費勒被我責備得滿臉通紅:「我……我真的不知道他見了你也會出手……我以為他一定認識你。」
  我悶哼了一聲:「如果他認得我,那表示甚麼?」
  費勒道:「那表示他的情況大有改善,痊癒的可能性極高。」
  我在心中說了一句:「他早已痊癒了,只是你這飯桶醫生不知道。」
  那時,我急於看鄭保雲塞給我的是甚麼,我道:「這屋子中有空房間嗎?我想住下來,再多觀察他幾天,反正來了,不急著走。」
  費勒對我的決定十分支持,連聲道:「好,我也住在這裡,有甚麼情形,可以立即研究。」
  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我被引到一間房間中,我立時攤開手,果然,手中握著的是一個布團,我將之攤開來,那是一塊大約十公分見方的布片,邊緣十分粗,看來是硬扯下來的,它的來源我也一眼就可以肯定:來自白色的病人服。
  在布片上,寫著一個字:Help,毫無疑問,那是一個求助的訊息,而且十分緊急,那個英文字。看來斷斷續續,黑褐色,不知用甚麼東西寫成的,有點像是血跡。
  我不禁大是愕然,鄭保雲在向我叫救命,可是我卻一點也不覺得他有甚麼危險。那只是一個瘋子的把戲?我想了一想,心忖我才到這裡,環境究竟如何,我還不是十分清楚,說不定鄭保雲的處境,真的極度危險,而我未曾覺察出來?
  可是想來又絕無此理,因為若是費勒有意害鄭保雲,就絕不會把我找到這裡來。難道危險不是來自費勒,是那幾個僕人?
  我剛才已留意到,屋子裡一共有四個男僕,一個女傭,不妨再去觀察一下。我就又走了進去,在屋子上下走著,好幾次經過病房門口,也見了所有的僕役,他們態度恭謹,一點也看不出甚麼不對頭。
  我想,無論如何,應該和鄭保雲單獨見一下,那可以等到夜深時再進行,如果是遊戲,也可以增加氣氛,我還有時間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又經過了病房,我一時興起,在門口站定,不見有甚麼人,我伸手在門上急速地敲著,敲的是最普通的摩士電報密碼。
  我敲出的句子是:「午夜之後相見。」
  我根本沒有想得到回音,一敲完,就待向前走去,可是才一邁步,門上就傳來了敲擊聲,同樣的是密碼,敲出的是:「知道。」
  我呆呆地望著那扇上了鎖的門──剛才被扯出來時,一陣混亂,沒有注意門甚麼時候鎖上,也沒有留心鑰匙在誰手中。但要弄開這樣的一扇門,用最簡單的工具,大抵不會超過一分鐘。
  我真想立時就弄開門來,看看房間之中,除了鄭保雲之外,是不是有別人,要是只有鄭保雲一個人的話,也好立時問他,究竟在搞甚麼鬼。
  一個聽得懂密碼,而且立時可以作出相應回答的人,絕不可能是瘋子,甚至不只是普通智力,一定機警之極。
  可是,鄭保雲要是有這樣的機警,他何以自己不能離開這房間?房間雖然上著鎖,但那只是為智力喪失的瘋子而設的。
  我在門口站了足有一分鐘之久,想不通其中的玄妙,只好認定了那是遊戲,既然是遊戲,索性玩得逼真一點,我也就決定等夜深了再來。
  我吹著口哨,吹的是一首英國古老的民歌,這首民歌的曲調,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囚禁盟軍的戰俘營中,十分流行,曾不止一次被用來作為戰俘逃亡時聯絡的信號。如果鄭保雲也懂得的話,一定可以知道我是叫他耐心等待一下,快「天亮」了。
  等了片刻,沒有甚麼反應,我回到了房間中,洗了一個澡,閉目養神,我想到該和白素聯絡一下,但是房間中沒有電話。
  我又把鄭保雲的怪異處,想了一遍。做為可能是一個外星混血兒,他可以說一點也沒有甚麼異特之處,倒是鄭保雲的父親鄭天祿,十分值得研究,但多年之前,鄭天祿已成了一副屍骨,屍骨也被鄭保雲毀去,想研究也無從研究起了。不像不久以前我曾遇到過的那一對雙生兄弟,他們秉承了外星父親的發電能力,當兩兄弟身子相接觸時,猶如陰陽極一樣,會發出強烈無比的電流。
  只可惜他們兩人已經利用了他們父親留下來的飛船,離開了地球,也不知是不是回歸到了他們原來的星球。
  若是他們還在地球上,把他們找來,和鄭保雲見見面,鄭保雲知道自己並非是地球上唯一的外星混血兒,對他的嚴重精神病可能大有幫助。
  (會發電的兩兄弟的異事,記述在「電王」這個故事之中。)
  胡亂想了一會,又假寐了片刻,已經是接近凌晨時分,正是展開秘密行動的好時刻。我打開了房門,雖然燈火通明,但靜得出奇,我走出了房間,來到了病房門口,全然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我把一根鐵絲插進鎖孔中,不到半分鐘,旋動門柄,門鎖應聲而啟,門一推開,我就壓低了聲音:「我來救你了,準備逃亡。」
  當我在這樣叫著的時候,仍然充滿了遊戲的意味,甚至還在想,讓溫寶裕、良辰、美景來玩這個遊戲,他們一定可以玩得興致盎然。
  可是當我一叫出了那句話,定睛向房間中看去時,我不禁陡地一呆。
《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