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只好道:「很有可能。」
  費勒苦笑了一下:「有可能,很有可能,甚麼都不能肯定,都是『很有可能』。」
  我大聲道:「對,都只是可能。連鄭天祿是外星人,也只是有可能,不是百分之百確定。」
  費勒咕噥著:「其實……也等於肯定了。」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當然我也這樣想,可是始終沒有確鑿的證據。
  我自然也不想這件事就此了結,還想尋根究底,想再見鄭保雲,接觸他的心態,在他口中瞭解鄭天祿的來歷和那本小簿子中記載著甚麼,等等。
  可是,鄭保雲的失蹤,看來十之八九是他族人的傑作,我也推測鄭保雲一定會適應外星生活,不必再追究下去,自然只好放棄了。
  天色開始放明時,我和費勒緩步走回去,我想不到和他一夕的坦誠談話,收穫如此之多,費勒也顯得十分興奮。
  當我們走進那屋子時,他忽然問:「會不會……有很多有外星血統的人,混在地球人中生活了?」
  我緩緩搖頭:「難說,實際上,連外星人混在我們中生活也大有可能,像鄭天祿就是,不容易被人發覺,畢竟不是見人就可以去按人家肚子的。」
  費勒現出十分古怪的神情,向我望了一眼,我知道他心中在想甚麼,怒道:「我是肚子上沒有骨頭的外星人,別以為所有外星人都和鄭天祿一樣。」
  費勒忙道:「別見怪,你……古怪遭遇多,難免叫人懷疑。」
  我苦笑了一下:「就算有許多人有外星血統,又何必歧視?就把他們當作地球人好了。」
  費勒歎了一聲:「怕只怕血統會影響思想,影響遺傳。移民到了外地的中國人,不是隔上三五七代,總還自稱是中國人嗎?」
  我對這個問題,也無法作進一步的闡釋,只好苦笑了一下。費勒道:「鄭保雲若是夠意思,應該把他現在的處境,設法通知我們一下。」
  我聳了聳肩,費勒的這個願望,自然異想天開,這時,我們已上了樓,鄭保雲失蹤之後,四個男僕調回鄭家老宅,只有一個女傭,自然還沒有起身。我們在病房前分手,各自準備回房。
  我已打定主意,略微休息一下,就啟程回家。在病房門前,想起幾天前,我曾在房門上敲打電報密碼,白白錯過了一個和鄭保雲交談的大好機會,不禁歎了一聲,在門上重重敲了一拳。
  費勒醫生笑了一下:「別難過,誰都會犯錯的,你──」他一句話沒說完,就陡然住了口。
  剎那之間,我也呆住了。
  因為就在這時,門上又傳來「砰」地一雙響。
  那一下聲響,顯然是在門內,也有人和我一樣,用拳頭在門上敲了一下所發出來的。
  病房中有人。
  病房中會是甚麼人?鄭保雲?或是其他人?世事盡多意外,可是意外到了這一地步的還不多見。
  一時之間,我和費勒互望著,竟不知如何才好,過了好一會,我才出得了聲,聲音十分乾澀:「甚麼人?甚麼人在房間裡?」
  叫了一聲之後,我已鎮定了許多,一面喝問,一面已伸手去推門,可是一推之下,門卻鎖著。我立時向費勒望去,費勒也呆了一呆,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我們自然沒有心思去追究門是誰鎖上的,鄭保雲失蹤了好幾天,屋中一切都十分混亂,誰把門鎖上都不是甚麼重要的事,先要弄清楚誰在房間中!
  費勒畢竟住在這屋中久了,而且,他平時觀察病房的習慣也和我不同,這時,他踏前一步,來到了門的小窗子之前,按下了一個鈕,拉開了窗子,向內看去,他平時觀察病人,就這樣進行。
  當他那樣做的時候,他的頭部遮住了小窗子,所以我便看不清病房中的情形,我只看到,當費勒貼著窗子向內看去時,他的身子陡然震動了一下,接著,他突然有了一個十分怪異的動作,雙手揚起,向門上抓去,看起來,像是他的身子要跌倒,在跌倒之前,想抓到一些甚麼可以扶持的東西。
  我一見這種情形,忙道:「怎麼了?」
  說著,我已準備去扶他,可是卻已經退了一步,門上十分光滑,沒有甚麼東西可以供他抓住的,他十指在光滑的門上爬搔著,迅速縮成了拳,身子一晃,竟然直挺挺地向後便倒。
  我剛好來到他的身後,他身子一側,我雙手伸出,兜住了他的脅下,令他不至於倒地。我只覺得他身子僵硬之極,臉上神情怪異莫名,雙眼向上翻,本來很有神采的眼睛,竟翻白得看不見眼珠,那是一種嚴重的痙攣現象,他頸部以上的肌肉,如果處在這種肌肉痙攣現象中久了,極可能窒息死亡。
  在那一霎間,我也不禁有點手忙腳亂,一面拍打著他的頸部,一面在他的頭頂輕輕彈出了一指。
  在那種情形下,適度地刺激他頭部的主要穴道,大有作用。他本來幾乎已經閉過氣去,經我拍、彈之後,有了急促的氣息,可是口角仍然有白沫湧出來。
  像這種突如其來的痙攣,一般來說,只有癲癇症的患者才會發生,費勒這時的情形,也有點相仿。
  不過我卻知道,就算他突然癩癇病發作,一定也是受了極度的驚恐或刺激所致,那極度的驚恐和刺激,自然是來自病房之中。
  我仍然扶著他,但是我卻已可以從門上的那個小窗子中,看到病房中的情形了,我也有了心理準備,因為費勒既然在一看之下就嚇成了那樣,房中就有可能有極其可怕的東西在。
  但是我一看之下,卻呆了一呆,房中空無一人。
  從那小窗看進去,房間每一個角度的情形,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空無一人就是空無一人。
  那麼費勒怕的是甚麼?剛才門上「蓬」地一下響,又是誰發出來的?
  這時,費勒的情形還十分不妙,他有了急促的氣息,可是口角白沫更甚,眼睛也仍然翻著,昏厥的程度,十分令人擔憂。
  我一面大聲叫著,希望能叫醒那女傭,一面抬腳向門上便踢,用力踢了兩腳,已將門喘了開來,我拖著費勒進去,放在床墊上,迅速地在整個病房中轉了一轉,肯定沒有人,再去看費勒醫生時,情形仍然沒有多大的改善。
  費勒醫生的情形,一直到三天之後,仍然沒有改善,這真正是絕對想不到的意外。
  而在那三天之中,又不知發生了多少古怪的事,現在我要將之記述出來,也一樁樁一件件,不知從哪樁哪件開始記述才好,當時的混亂,可想而知,回想起來,竟有不知是怎麼過來之感。
《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