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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口氣緩不過來,在鄭保雲急急說話之際,沒能打斷他的話頭,而等我可以揚聲痛斥時,他卻已轉身,疾奔到窗口。
  書房的建築格式十分古舊,窗子上,鑲的是木條排成圖案的窗欞,他一縱身,嘩啦一聲響,撞碎了木格,人已向外翻了出去。
  我急忙也撲向窗口,想把他拉回來,多少讓他吃點苦頭,可是我才向前一撲,就在那個窗口,紅影一閃,七、八個鮮紅色的人頭,倏然伸進來。
  那種鮮紅色的人頭,連在一根又細又長又柔軟的長條形物體上──情形有點像「紅鶴」,但比紅鶴的頸更長更細,而且,連結著的是人頭,不是鳥頭。
  我立時收住勢子,那七、八個紅人頭,還是幾乎碰上了我,我面上可以感到他們噴出來的灼熱的氣息──這樣的怪物,居然也和人一樣,呼吸著同樣的氣體,真有點不可思議。
  那七、八個紅人頭,也停止了前進(看來他們的頸子,可以隨心所欲地伸長),個個目光灼灼,望定了我,我心跳得要破胸而出,連吸了幾口氣,心知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除了照鄭保雲所說,憑自己的機智去應付之外,難道還可以希望這王八蛋會回來幫我不成?
  我不知道那些紅人臉上的表情,是不是和地球人相同,只好假定他們暫時對我不會有甚麼惡意,我勉力在自己臉上擠出笑容來(一定難看之極),又喘了幾下,才道:「各位……聽得懂我的話?」
  我一開口,那七、八個紅人頭眼珠轉動著(他們的眼珠眼白,全是紅色的,只不過深淺程度不同,當這樣顏色的眼珠在轉動時,真是詭異絕倫)!要不是我久已知道外星人的形態,一定匪夷所思,真非昏過去不可。
  他們像是互相之間在交換意見,不但發出一連串嘰咕的聲音,而且還有一種不可想像的粗野動作:他們那種細而長的頸子,竟然晃動著,互相交纏在一起。
  在那時候,我在極度的駭然中,忽然有了十分滑稽的念頭:要是把這些細長的頸子當成繩子一樣,抓了來打成死結,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解得開?
  他們「商議」了一陣,其中一個紅人頭的頸子脫離了和其他頸子的糾纏,一下子直伸到我面前來,居然口吐人言:「聽得懂。」
  那紅人頭離得我極近,我伸出手,想推開它,可是又不敢碰到它,只好作勢推了推,不好意思地道:「那好極了,我們可以溝通,不過……講話時,距離不必那麼近。」
  那紅人頭不但口吐人言,而且,居然格格笑了幾下。(我當時自然而然的用「口吐人言」來形容那紅人頭講話時給我的感受,後來,就在這四個字上,有了不少的聯想,相當有趣,容後補敘。)
  我給他笑得毛髮直豎──憑良心說,笑聲本身並不可怖,不過眼前的情景實在太詭異,隨著他的笑聲,他並沒有後退的意思,其餘幾個紅人頭反倒也向前伸來(我已有足夠的鎮定,仔細數了數,一共是九個紅人)。
  不但他們的頭在向前伸,他們的身子也從窗子中擠了進來,動作十分快,一閃,就進了窗子,看起來,身子是被他們細長的頸子拉進來的,他們的身子,也說不上是甚麼形狀,只是一堆,連哪一個頭連結著哪一個身子都弄不清,就是那麼一堆。
  我記得鄭保雲說過,紅人的身子,可以作任何形狀的改變,連他們的頭部,也可以從窗縫中穿來穿去,那麼,身體看來形狀怪一點,似乎在禮貌上,也不應該現出大驚小怪的神情?
  我再度勉力鎮定心神,而且略有成績,居然一開口,面不紅,氣不喘:「能為各位效勞?」
  那口吐人言的紅人頭,目光灼灼的(目光雖然無形,但一和他目光相對,感到他目光也是紅色)盯著我:「那天龍星人,他說,不,我們知道,那東西在哪裡,你知道,告訴我們。」
  我忙道:「那天龍星人,名字叫鄭保雲,他其實只是半個天龍星人──各位是甚麼時候來到地球的?是不是有意在廣大地球人面前亮亮相?作一次全世界電視轉播,讓地球人認識一下外星朋友?地球人常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我說到後來,根本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甚麼,胡言亂語的程度,還在溫寶裕之上,目的只是想拖延時間,思索對策。
  而當我講了足有五分鐘之後,我發現鄭保雲對紅人的評語十分正確,紅人的智慧如何。我不敢下斷論,但他們應付胡說八道的本領,遠在地球人和天龍星人之下。他們竟然十分用心地聽著,我一面說,那個會說人話的就一面在發出古怪的聲音,聽來是在作「即時翻譯」,直到我胡言亂語告一個段落,那紅人頭才道:「不必了,地球人的外形和我們不同,而且,地球人天生有十分狹窄的仇視心理,會把外來的人當敵人,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只怕不是真心話。」
  我給那紅人頭的這一番話,說得有點臉紅。而這時,我肯定他們樣子雖怪,但是性格和平。樣子怪,那是相對的,在他們看來,地球人何嘗不怪?
  所以,我在想了一想之後,十分誠懇地道:「你們要找的東西,對你們十分重要?」
  那紅人頭立時道:「重要極了,唉,那天龍星人……真壞,他騙了我們,而那東西,對他……對他來說,又沒有甚麼用處……」
  另外兩個紅人,對那紅人的話好像不表同意,嘀咕了幾句,紅人之間起了一番小小爭執,紅人頭才道:「對天龍星來說,有用。」
  我看出他們對這個問題十分重視,好奇心大熾:「有甚麼用?」
  幾個紅人卻一起搖頭,他們搖頭的樣子極其駭人,不過我已見怪不怪,連呼吸也和平時一樣暢順,並不感到特別害怕。
  (才見到陌生現象,總難免害怕,這是人對陌生現象有排斥的天性。但人畢竟有智慧,可以判斷陌生現象是不是會造成危害。若是連這種判斷能力也喪失,只是一味排斥,那才可悲之至。)
  紅人一面搖頭,一面還不斷眨著眼,卻又不說甚麼,我再問:「不能說?」
  紅人用頭部的動作來表示心意,竟然和絕大多數地球人一樣,一聽我這樣說,又連連點頭。
  這時,我不但肯定他們生性平和,而且十分老實,我不忍再戲弄他們:「其實,我真的不知你們要的東西在甚麼地方──」
  那紅人頭道:「不,你知道。」
  我苦笑了一下,他們中了鄭保雲的奸計,一時之間,也難以令他們明白,這時我倒真的想幫他們找出那東西來,想了一想,我道:「在鄭保雲出事後,我幫忙整理過鄭家的遺物,鄭天祿藏東西的本事很大,鄭天祿就是那個天龍星人,騙了你們東西的那個,所以,如果你們至少告訴我那東西的形狀大小,要是我湊巧見過,就可以告訴你們東西在哪裡。」
  那九個紅人又商議了一會(發出怪聲,細長的頸交纏在一起),那紅人頭才道:「能請你到我們的飛船上去一下?」
  我大感興趣,但還是說:「有必要?」
《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