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如今船長已下令停止蒸氣室的操作,可知哈山真是躲在那地方,不必我們在船上到處找尋,化裝自然是多餘的了。而在船長吞吞吐吐的話中,哈山彷彿還有十分古怪的行徑,那使我好奇心大增,自然要趁機問個究竟。
  我奇道:「船長,請你把一切經過告訴我們,反正等候進入蒸汽室,還需要一段時間。」
  船長的神色有些猶豫不決,白老大這時,也生了好奇心,他道:「你把經過情形說說也好。」
  船長又考慮了一會,才道:「哈山先生曾對我千叮萬囑,叫我絕不能把看到的情形告訴任何人,甚至連自己也最好不要想!」
  我聽到這種話,更是大奇,幾句諷刺他的話,已要衝口而出,但還是忍了一忍,在這時候,船長已經自己說了出來:「你們一定在想,我連他躲在什麼地方都說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我們都不出聲,等他自己來解答這個問題,他苦笑了一下:「自然,哈山先生也曾叮囑我萬萬不能透露他藏身之所,可是卻沒有……那麼嚴重,所以使我感到,如果說那些經過,就更違背他的意思!」
  船長還在一本正經說這種話,這一次,連白老大也忍不住了,冷冷地道:「那麼,你是不是要我把另外半條船給你,你才肯說?」
  船長一下子站了起來,漲紅了臉,樣子十分惱怒,指著白老大,聲音有點啞:「你……用那麼巨大的利益來引誘我,現在又來嘲弄我了?」白老大沉著臉,只是冷冷的望著他,船長指著白老大的手、慢慢垂了下來,毫無意義地揮動了幾下,臉色也漸漸變得蒼白。
  我在心中暗歎了一聲,心想船長雖然接受了白老大的條件,但是心中一定十分內疚,所以才會如此敏感,只怕他在收到了半條船之後.也不會快樂,因為他辜負了別人的信任,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
  也多半由於這個忑因,船長雖然發怒,可是也沒有法子堅持下去.他來回踱了兒步,又大口喝了幾口酒,喝得太急了一些,口角全是酒,他用手背把酒抹去,又咳嗽了幾聲:「那次船在靠岸之後,哈山先生照例宴請高級船員,在宴會之後,他單獨和我會面,說起了打賭之事。」白老大並不看向他,我和白素則專注地聽著,船長又喝了一口酒。然後,竟是長時間的沉默,我性子急,白老大也未見好脾氣,可是我們卻沒有催他,因為船長這時的神情,十分古怪。
  他看來十分茫然,像是正在思索一個十分難以想像的問題,眉心打著結,眼神散亂,非但一聲不出,而且一口一口,不住喝著酒。可能他的酒量十分好,但這樣一直喝下去,也然會爛醉如泥。
  看起來,他不知有多麼巨大的心事,壓得他現出這一激情,叫人不忍心去催他。
  反倒是白素先開口,她用十分溫柔的聲音問:「船長,可是有什麼困難?」
  船長陡然震動了一下,視線總算比較集中,他長歎了一聲:「能夠不說,還是不說了吧!我已經對不起他,累得他賭輸掉了!」
  白老大大是訝異:「嘿,這老頭子,難道還有什麼見不人的事?」
  船長也歎了一聲:「反正就可以見到哈山先生了,如果事情可以說的話,問哈山先生本人,總比由我口中說出來的好!」
  船長的態度,在忽然之間變成了這樣子,真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他說事情很奇怪,又已經說了一個開頭,可是卻又不說了,用上海話來說,那真是「吊胃口」至於極點了!
  白老大圓睜雙眼,盯著他看,船長偏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眼光,看樣子,白老大就算提出另外半條船也歸他,他也不會說了。
  僵持了一會,船長才道:「白先生有通行全船的權利,可是進入蒸氣室,雖然哈山先生遲早會知道是我洩露了秘密,但遲一點總比早一點好,而且……我也實在沒有面目去見他!」
  船長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甚至有點硬咽,我伸手在他的肩頭上拍了拍,安慰道:「他們打賭,不是什麼大事,你不必太認真,一艘船,哈山先生不在乎,對你來說,代表了許多許多,不要太責怪自己了。」
  船長望了我好一會,神情十分感動,不過他顯然沒有認出我是誰來。
  他連聲道:「謝謝我,對了,那個……哈山先生存身的地方,根本沒有什麼暗道,你剛才問的那些問題,我沒有法子回答你,因為我也不知道!」
  我心中本來已經夠疑惑的了,這時他又提了一提,更是令我心癢難熬,可是看他的神情,我問了他也不會說,只好忍了下來。
  白老大用力一揮手,已大踏步走了出去,我和白素忙跟在後面。我低聲道:「兩個老人在這種情形下相見,不知會怎麼樣?」
  白素略皺了皺眉,沒有回答,過了一會,才道.「恐怕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我揚了揚眉,白素補充:「船長要講未講的事,似乎很在關係!」
  白素的思路十分繽密,她這時這樣說,雖然只是一種感覺,沒有什麼依據,可是我也感到船長的態度十分可疑。我們低聲交談,走在前面的白老大也聽到了,他「哼」地一聲:「船長是故作神秘!沒有什麼大不了,問哈山,他一定什麼都肯說!」
  白老大信心十足、我們自然不便再說什麼。沒多久,又來到蒸汽房外,這時,早已停止了蒸汽的輸送,殘留在房中的蒸汽,在強力抽氣扇的作用之下,也正在迅速減弱,和剛才雲霧濛濛的情形,大不相同,幾個船員正在門口恭候,溫度計顯示,房中的溫度還是十分高,不適宜在這時候就進去。
  就算暫時不能進去,蒸氣房的情形,隔著玻璃,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在右邊那個角落處,有著加建出來的部分,看起來,只有兩公尺見方,高度和蒸汽房一樣,也不過三公尺。
  那麼小的一個空間,哈山多少年來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可以在裡面躲藏幾十天,只是為了要贏這場打賭?難道我八十天講故事給他聽那麼重要?看來當然不是,只是為了要爭一氣!
  (「爭一口氣」這種行為,在地球生物之中,肯定只有人會有。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紛爭,都由莫名其妙的爭一口氣引發,人類行為之幼稚,有時,真的超乎想像之外!)
  (而人自稱「萬物之靈」!)
  白老大顯然也有同感;他叫了起來:「要死了,老頭子然把自己關在一隻大冰箱裡面。」
  他把那個空間形容為「大冰箱」,倒真是十分恰當,那部分由於在角落處,可以看到的兩面,看來是不銹鋼,有一面,有一扇門,那門也像是小型冷藏庫的那種門,所以說那一具大冰箱,也十分近似。
  我望著那角落,心中越來越是疑惑,從外表來看,空間是如此之小,而且,必然要有隔熱裝置,空氣調節裝置,等等,又要佔據不少空間,哈山在裡面,可能躺下來,已經算很不錯了——除非那只是一個進口處,一進去,可以通到別地方去,不然,真是沒有法子可以在裡而躲那麼久的。
  我也看出,白老大和白素心中,有著同樣的疑惑,船員不知我們想做什麼,我在白老大身邊低聲說了幾句,白老大問:「哪一位負責蒸汽房?」
  一個半禿的中年人大聲答應:「我,三級管事。」
  白老大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發問。我問:「你在船上服務多久了?」
  管事的神態很恭敬:「船一下水,我就在船上,一直負責蒸汽房的工作。」
  我指著那一個角落:「這一部份是加建出來的?」
  管家的神情也十分疑惑:「不能說加建,是……一隻恰好可以放進角落的大箱子,運來之後,放在那地方的。」
  我作了一個手勢:「你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作用?」
  管事搖頭:「我不知道,船長親自指揮的,並且吩咐我不要多問。」
  我們互望了一眼,顯然是哈山在外面先造好了,再運進來的,那樣做,當然比在船上進行加建工作簡單得多了。我又問:「你可曾打開來看過?」
  管事苦笑了一下:「事情很奇怪,我也難免有好奇心,可是……當蒸汽還沒有輸送進來之前,我曾拉了一下門,可是不開,船長曾嚴格吩咐過,所以我不能有進一步的行動。」
  我又再問。「船一啟航,蒸汽就輸人,二十四小時不斷,一直到這次航行結束?」
  管事連連點頭,我向白素和白老大說:「沒有人可以通過高溫的蒸汽,如果哈山在裡面,他現在還在。」
  白素忽然表示了她的憂慮:「要是那門在裡面上鎖,外面就打不開。」
  白老大道:「我拍打箱子,表示已找到了他,哈山也不好意思再賴皮在裡面不出來!」
  我則道;「要是『箱子』有防熱設備,只怕也能隔聲。」
  白老大縱笑:「那就用燒焊器,把門燒開來!」
  我們用上海話交談,在一旁的船員,自然都不知我們在說些什麼。
  等到蒸汽房中的溫暖,降低到人可以進去的時候,已經又過去了一小時,管事打開了門,還是有一股暖氣,撲臉而來,白老大一馬當先走在前面,我和白素都在進門後就不再向前,幾個船員則留在門口。
  這樣的情形,白老大一打開門,看起來,就是他獨力發現哈山藏身之所的了。
  白老大來到那大箱子之前,先雙手按在箱子上,用力撼了幾下,他的氣力再大,自然也撼不動絲毫,他試著去拉門,一連幾下,也沒有把門打開,他就用力拍打著,叫:「找到了,快自己出來!」
《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