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白老大仍然笑著,聲若洪鐘:「錯了,是超人,哈山超人!他比我強,早已算定了我會怎樣怎樣,他下的棋子,每一著十分高超,他贏了!」
  白老大說到這裡,突然打開了房門,大聲叫了起來:「哈山,你贏了!我認輸了,你出來吧!我認輸了!衛斯理就在這裡,你從現在起,就可以要他講故事給你聽!」
  白老大自少年時代起,就精研中國的內家氣功,幾十年下來,氣功修為,精湛之至,老當益壯,這一輪吼叫,聲音之宏亮,在他身邊的人,被震得耳際嗡嗡直響,半晌難以復原。
  當然,他的吼叫聲無法使整個船的人都聽得到,但是聲音所達,至少有上百人愕然四顧,不知道這位老先生何以能發出那麼宏亮的聲音,也不明白他在叫嚷些什麼——因為白老大是用地道的上海話叫出那番話來的。
  由此可知老人家實在十分要面子,不想被太多的人知道他是在認輸!
  叫了一次之後,他突然激動起來,轉身對船長道:「走,帶我去!」
  船長莫名其妙:「到哪裡去?」
  白老大一揚手:「船長室!我要向全船廣播,把我剛才的那番話傳遍船上的每一個角落,讓哈山可以聽到,我認輸了,放棄了!」
  我和白素齊聲道:「且慢!」
  白老大半昂起了頭望著我們,我道:「那一番上海話,沒有人聽得懂,只怕船上的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會引起混亂。」
  白老大大怒:「你以為我老糊塗了?我自然會先加以說明,說這番話是對一個人說的,和船上其他人,沒有關係。」
  我苦笑:「時間還有十幾天,何必呢?」
  白老大問哼一聲:「你年紀還輕,我不同,太老了,時日無多,所以也十分寶貴,玩不起了,而且既然不好玩,何不早些結束?」
  白老大在說那句話的時候,雖然意態仍然十分豪邁,可是話中竟然大有蒼涼的意味在——他話已說到這一地步,我自然不好再說什麼了。若是我再阻延他認輸,他還以為我不肯陪哈山說故事給他聽了!
  可是,我實在又不甘心,因為時間確然還有十七八天,就認輸,未免冤枉!
  所以,我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我也不贊成認輸,時間未到,而且,那只箱子還沒有打開!」
  白素念念不忘要打開那隻大箱子,也是怪事,她平時對疑難事件的分析能力十分高強,這時,誰都可以看出,那大箱子是一個煙幕,哈山利用了那大箱子,騙信了船長,目的就是通過船長騙信白老大!
  如今,哈山的目的,可說已經達到,作為道具的那隻大箱子,還有什麼意義?何以白素一直如此重視?
  當時,我和白老大,都用責怪的目光,瞪了她一眼,可是她沒有解釋,只是她的神情,有一種不可屈服的倔強,對於這種神情,我和白老大倒都十分熟悉,那表示她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不論別人怎麼說,怎麼阻止,她都要做到為止,這是她外柔內剛性格的一個典型的神情。一看到她現出了這種神情來,我和白老大都不敢再說什麼,因為知道說了,徒傷感情,不能改變白素已定了的主意。
  而且,她堅持要打開那大箱子,雖然我們都覺得那樣做沒有用,但至少也沒有什麼害處。
  事後,白老大對我說:「一看到她那種神情,我就什麼也不說了,哼,知女莫若父。」
  白老大繼續說:「想當年,她一看到你這小子就喜歡,我和他哥哥都曾阻止過,她就是那種神情,強頭倔腦,一直是這樣……」
  「強頭倔腦」也是上海話,形容一種不肯聽人勸說,要一意照自己意思行事的人的神態,一般都形容小孩子或少年。白素在白老大的心目之中,自然始終都是小女孩子。
  也是事後,我問白素,何以她一直都堅持要打開那隻大箱子?
  白素的回答很妙:「我覺得船長是一個老實人,他敘述他和哈山佈置躲在船上的經過,十分可靠!」
  我道:「我也相信那是事實,可是那是哈山利用船長的經過。」
  白素搖頭:「在船長的敘述中,有些細節,十分令人生疑,哈山曾提及他不需要呼吸,又立刻要船長忘記他說過這樣的話,我就是在這一句話中犯疑的:哈山如果可以不用呼吸,自然可以躲在那個大箱子之中!」
  我歎了一聲:「我也留意到這句話,可是事實上,人怎能不呼吸呢?」
  白素也歎了一聲:「你怎麼了?人甚至可以變成神仙,為什麼不可以不呼吸?而且,大箱子的門由裡面上拴,也是證明!」
  我就呆了半晌,也明白白素為什麼要歎息,她是在歎我,腦筋有時轉不過來時,就硬是轉不過來!那都是事後的情形了。
  當時,白老大和我,呆了片刻,白素則道:「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弄開那大箱子!」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望著船長。
  所有和這樁「打賭事件」有關的人之中,這時,最精神沮喪的,自然是船長,白老大雖然輸了,總不如船長那樣,幾乎喪失了一切,尤其在人格上有了這樣的污點;所以他整個人,簡直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一樣,一副又乾又扁的樣子,白素望向他,他聲音苦澀:「隨便你,你可以動用一切船上的設備。」
  那時,那兩個前來報告打不開箱子的兩個船員還在,白素向他們打了一個招呼,就和他們一起離開,自然是到蒸汽房去了。
  白老大則逼著船長到船長室去,我思緒十分紊亂,雙手抱著頭,坐了一來——我不想放棄,還有時間,我想我可以把哈山找出來。
  不多久,擴音器中就傳出了船長的聲音,請大家不要驚惶,以下的廣播,純粹是出於十分特別的原因,和船上的一切無關。
  然後,就是白老大宏亮的聲音,把他認輸的話,說了一遍又遍,一共說了三遍。
  船長室和全船的廣播系統,輪船在十分緊急的時候使用的,聲音可以遍及船上任何角落。
  哈山如果在船上,一定可以聽得到的。
《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