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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主說這樣的話,一定不是第一次了,多半是每當裴思慶有什麼不滿或提抗議時,她就會這樣說。雖然她曾救過裴思慶,但裴思慶是一個極之桀驚不馴的人,這種人的心中,能有多少感恩圖報的心思?
  於是,他的不滿更甚,他十分深謀遠慮,因為這時,他連自身在何處都不知道,而在沙漠之中生死一線的那種痛苦,記憶猶新,也使他不敢亂動。
  天國中的歲月悠悠,裴思慶至少又過了一年,而在這段時間之中,有十分古怪的情形,記述在草書之中,有「余不見天日已年餘矣」——一年多沒有看到天日,他又懷疑自己是在一座玉山的山腹之中,可見他一直是在如同山洞一樣的建築物之中。
  而且他也沒有見過別的男人,除了那個侏儒。見的女性,除了女主之外,也不會超過二十個,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個,錦衣玉食,可是他過的是一種被軟禁的生活,裴思慶自然越來越無法忍受。
  在這一年多的時間中,他學會了看「天國」的那種古怪文字,怪之極的一種現象——他看懂了那種文字,可是不會讀,所以,他並不通天國的語言。有許多次,當女主和白衣女人用他聽不懂的話,分明是在交談十分重大的問題時,當他是不存在一樣,因為他一句也聽不懂。
  他曾提出過要學,可是遭到了女主冰冷的拒絕。有一次他十分惱怒:「我們是夫婦,我又要在天國長久居住,言語不通,算是什麼!」
  女主的一句脫口而出的回答,曾使裴思慶黯黯思索了好久,女主的回答是:「誰會在這裡長久居住?」
  女主在說了這句話之後,連忙又用別的話來掩飾,使裴思慶更覺得這句話的重要性。可是他卻琢磨不出這句話的意思來。
  當時,女主為了要掩飾她的失言,甚至答應裴思慶,可以學一些簡單的天國語言。裴思慶也假裝十分高興,像是全然未曾留意女主的這句話。
  這時,裴思慶越來越感到自己處在一個詫異之極的環境之中,他甚至於懷疑,所有的人,都是鬼而不是人,他感到無時無刻不存在的陰森氣氛,感到這群人神秘鬼祟之極,可是他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這一年多之中,他主要的消遣,就是看他初來時那七天七夜,講述他自己的一生經歷時,那八個白衣女人在羊皮上所作的記錄,而且自己加以批注、補充,並且他也料到所有人都看不懂他的漢字草書。
  他在寫的時候,也肆無忌憚,可能他絕想不到一千多年之後會有人詳細研究他寫下的每一個字,所以他在寫的時候,絕不保留,當他寫到懷疑自己在鬼域之際,倒也真有令人感到鬼氣森森的感染力。
  又是一場小小的討論。
  白素首先道:「女主那樣說,應該不難理解,沙漠中的遊牧部落,很少在一個地方定居的。」
  我歎了一聲:「看他記述的這一切,不像是遊牧部落,那些人一直是住在那……山洞中的。」白素又想了一會:「可能也一直想離去。」
  我攤了攤手,沒有再說什麼,一千多年之前一個唐朝人想不通的問題,我們一樣想不通。
  裴思慶在略通天國的語言之後,他的處境並沒有改善多少。又過了若干時日,在這段時間之中,他曾向女主問起過三次,有關金月亮的情形。據他自己說,一次比一次更需要勇氣,而問了三次之後,連他這個長安大豪,也沒有勇氣再問第四次了——因為他每次問起,女主的神色就難看之至,而且一次比一次難看。「幾如厲鬼夜叉」,畢竟他只是行動沒有多大自由的「女主丈夫」,而且他越來越感到情形的詫異,所以他也不敢造次了。
  可是,也許是由於他在這裡久了,本來,如影隨形,總有幾個白衣女人,幽魂一樣跟在他身邊的,也漸漸不見了,他可以有更多的行動自由。
  在這期間,發生了一件比較重要的事:那個侏儒死了。
  侏儒在臨死之前,傳言來要見他,這看來是一件小事,可是對裴思慶來說,卻十分重要——在記憶中,他到了這裡之後,未見過天日,而在兩個白衣女人,帶他去見侏儒的時候,他才知道那時是晚上,因為在經過了一道長長的甬道之後,他一抬頭,就看到了星空。
  他勉力抑制著自己心中的激動,循著白衣女人所指,走向一間小小的石屋。
  那侏儒就住在那石室之中。
  裴思慶在那一刻,貪婪地打量著四周圍的環境。他看到了四面全是十分高聳的峭壁。在星月微光之下,山石的顏色白潔,看來竟真的全是玉。
  而他自己正是從一座峭壁之中走出來的,那令他十分自豪地早有「置身於玉山腹中」的設想。
《毒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