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波斯人接下來又道:「那麼說來,一座山的心臟,在中國話中,就等於是一座山的腦部了?」
  雲、穆兩人都覺得波斯人在這個問題上,有點夾纏不清,可是看他的態度,卻又十分認真,所以二人耐心回答他的問題。
  雲四風道:「如果大山真的有心臟,倒也可以如此理解,可是大山根本不是生物,怎麼會有心?」
  波斯人大搖其頭——一時之間,也弄不清他為什麼要搖頭,只聽得他自言自語:「大山有心,要去打開大山的心,那是什麼意思?」
  雲、穆二人面面相覷,因為實在不知波斯人那樣說,是什麼意思。
  波斯人繼續自言自語,「是不是說,要去開啟大山的腦子呢?」
  他看來雖然是在自言自語,但是顯然同時,也把這些問題,向雲、穆二人提出。
  雲、穆二人心中奇絕,因為波斯人的態度,認真之極,而且這些問題,照波斯人的意思,本來是要和我討論的。兩人無意和我爭勝,但是也難免想到,我在這樣的情形下,會如何應付。
  穆秀珍把她當時的心情說了出來,她望向我,我想了想:「這波斯人犯一個謬誤,他把大山擬人化了。大山不是人,不是任何生物,沒有心,也沒有腦。硬要把山擬人化,也不是不可以,但那只是比擬,並不是說山脈真有一個部分,功能或動作,一如生物。」
  雲、穆二人齊聲道:「閣下的話,正是我們當時對波斯人說的。」
  波斯人聽了,沒有反駁,可是仍然一面搖頭,一面沉思。穆秀珍又補充:「就算大山一如生物,有心有腦,也不能去開啟它。你能開一個人的心,開一個人的腦麼?」
  她說了之後,又加強語氣:「所以,閣下提出來的問題,無法討論,因為問題的本身,無法成立。」
  波斯人確然認真地搖著頭:「不,人可以開心,也可以通過腦部而產生快樂的感覺。如果山也有心臟,有腦,也就可以開心,可以快樂。」
  雲四風和穆秀珍兩人的耐力再好,這時也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雲四風道:「閣下太鑽牛角尖了,希望衛斯理能和你作更深一層的討論!」
  穆秀珍忍不住挪揄:「要令大山開心,應該怎麼做?帶一柄快樂之鑰,走進大山的心臟去,把心打開,好讓大山快樂?」
  波斯人對穆秀珍的諷刺,好像一點也不覺察,反倒認真在想著。
  穆秀珍再道:「大山如果一快樂,不知道會什麼樣的表示?」
  對這個分明是玩笑式的問題,波斯人居然立刻有了答案:「誰知道呢?或許它會動搖,或許它會裂開,或許它會噴出岩漿,或許它會移動,或許它只是沉默,把快樂藏在心底,不和別人分享!」
  他一口氣說下來,倒把雲、穆二人聽得呆了。雲四風很認真地說:「閣下不但是出色之極的設計家,而且是一個出色的詩人!」
  波斯人苦笑:「可是解決不了疑問。」
  雲四風當時心想,若是從幻想的角度來討論,那就容易多了。他笑了一下:「可以的,只要你有足夠的幻想力就可以!」
  波斯人居然大喜:「請教請教!」
  雲四風道:「你整個疑問,是在於你雖然有了一定的概念,但是在觀念上卻還沒有大膽的突破之故。」
  波斯人更虛心:「願聞其詳!」
  雲四風倒不是在開玩笑:「運用無比的想像力,幻想大山是有生命的,只不過那種生命形式,和人類對生命的瞭解大不相同,所以超乎人類的知識範疇之外,沒有人能瞭解!」
  波斯人像是中了邪一樣,喃喃自語:「大山有生命,大山有生命!」
  穆秀珍補充:「每一座山,都有它的誕生過程,自然可以想像它有生命,既然是一個生命體,那麼,其中的一個組成部分,被稱為『心臟』,也不足為奇了!」
  波斯人像是豁然開朗,滿面喜容,竟至於手舞足蹈,嚷叫道:「這就叫茅塞頓開了!」
  他的高興,顯然絕非假裝。可是這時,卻輪到雲、穆二人莫名其妙了。
  他高興了好一陣子,才摸著大鬍子道:「我就是一直指打不破這個框框,不敢大膽地去設想大山是有生命的,所以才覺得滿腹疑雲,現在,經兩位一點醒,好有一比,撥開雲霧見青天了!」
  雲、穆二人心中苦笑,穆秀珍忍不住道:「可是大山又確然是……或者說,你如何證明大山是有生命的呢?」
  這個問題,照雲、穆二人的想法,自然是難答之至。可是波斯人卻「哈哈」笑,隨口答道:「只要找到大山的心臟,就自然可以知道大山的生命形式是怎樣的了!」
  雲、穆二人追問:「大山的心臟在什麼地方,如何去找到它,找到了又怎麼樣?」
  波斯人雙手一攤:「這我現在也說不上來,但是逐步去進行,總可以有結果。中國古代有一個哲人,說過:『知難行易』。我已經闖過了『知』的這個難關,『行』的方面,就容易多了!」
  穆秀珍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球上那麼多大山,你準備揀哪一座下手?」
  波斯人大口喝了一口酒,一抹嘴:「哪一座都可以!」
  他說著,帶著滿臉歡容,逕自離去了。
  穆秀珍最後說:「自此之後,不但再也沒有見過他,而且多方打聽,連他究竟是何方神聖都不知道,真是怪異莫名!」
  戈壁沙漠喃喃地道:「天工大王!天工大王!只有他才如此神秘莫測,神出鬼沒。」
  雲四風道:「我們化了一年的時間,按照波斯人的設計,製造了那架性能超卓的飛機。在製造的過程之中,所有參與工程的人,對於波斯人的創造性設計,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們曾通過各種渠道和他聯絡,都不成功,直到這次,才有了他的消息。」
  我覺得雲、穆二人還有一些事,並沒有說出來,而且我也感到,他們並不是要有意隱瞞,而是不知道刻如何說才好——人類的語言,日常生活是夠用的了,但遇有非常的情形,很不夠用。
《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