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他把那極其複雜的密碼,告訴了我。我想,當年一心以為自己已擁有了大量財富的阿佳,忽然在電話中遭到了否定,美夢幻滅,對她的打擊,自然極大。這個十九歲的少女,空有一副美貌,其實為人並不足取。首先,她貪婪,在巨額的財富而前,出賣了自己。雖然說這種情形,在現代社會中,無可厚非,但也絕不能視之為人格高尚。
  其次,她很愚蠢,她死得如此之慘,人頭落地,可是連自己是怎樣死的都不知道(我很相信牛頓是清白的,因為事情離奇,偽造者不可能想出如此不合情理的捏造情節來,捏造情節者,都會把事情說得合情合理,極少破綻)。
  而且,她又固執地把前世的經歷,帶到今生來——每一個人都有前世,若是人人都要算前世的賬的話,這世上的混亂,至少增加一百倍以上。
  所以我對於今生的阿佳,雖然還不知道人在何方,何時可以見到,但已心有成見,沒什麼好感。
  牛頓還在嘰嘰咕咕的不知說些什麼,我一下子打斷了他的話頭:「一有消息,我立刻和你聯絡。」
  牛頓長歎了一聲,我道:「你身邊的靈學家,不同凡響,你可以多點向他討教,一定會有好處。」
  牛頓再歎了一聲,這才沒有了話說。
  白素指著啟事:「看來這兩個男人對這個阿佳,都還大有情意。」
  我想起我想到過的問題,正好聽聽白素的意見,我道:「可是今生,那是一個男青年。」
  白素斜瞄我:「你沒有設想過,同性戀的由來,就有可能是這種情形?」
  我不禁哈哈大笑直起來,白素對我,實在太瞭解了,她竟可以知道我必然從這件事上,聯想到了這個問題。她自然也知道我為什麼要笑,她道:「這個課題,還可以進一步發揮,現在都在說『遺傳因子』,我認為遺傳以分兩種,一種是上代的遺傳,一種是前世的遺傳。」
  我鼓掌稱好;「一有機會,必然聯絡這方面的專家,好好研究。」
  白素道:「這個阿佳,就是極好的研究對象,我敢說,她前世的記憶不滅,必然大大影響她今生的生活。」
  我道:「就算前世的記憶不在,能影響一個人今生的生活。很多『天才』,我看全是潛意識之中,前世的記憶在起作用,尤其在藝術方面的才能,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天才,都可以循這方面去找才能的由來。」
  白素同意了我的話,又道:「我們不妨來推斷一下,如今那男青年會是什麼樣的。」
  我笑了起來:「十九歲大姑娘的記憶一直存在,這男青年自然娘娘腔之極,人們常譏笑娘娘腔的男人『前世是女人』,看來不是隨口說,而是真有此事的。」
  白素半側著頭,想了好一會,才道:「這個有前世全部記憶的人,很是特別,一般來說,已確定是轉世人,例如喇嘛教的活佛,也不能有如此強烈的在嬰兒時期就有的記憶。」
  我點頭:「確然是,轉世的活佛,在孩提時期,如同鴻蒙未,要等到被確認之後,這才把前世的記憶慢慢恢復。」
  白素道:「所以這個例子奇特之極,要是掌握了記憶不滅的規律,那麼人的生命形式,就會起天翻地覆的地變化了。」
  我叫了起來:「那豈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永恆生命?」
  白素點了點頭,我忽然又大搖其頭;「不妙,大大地有妙,這樣的永恆生命形式,不是很妙。試想想,叫我帶著今生的記憶,再世為人,一開始還要經過好幾年的嬰兒時期,那怎受得了。」
  白素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的確,人的生命形式,一定要經過嬰兒時期,在這個時期中,人不能控制身體,身體要在脫離嬰兒時期後,才能隨心運作。在嬰兒時期就有成人的記憶,那是一種難以想像的景況。
  我歎了一聲:「或許,到時人的身體結構,也會起變化。」
  白素道:「或許,根本沒有『到時』,像阿佳那樣的情形,是極度的例外。」
  我喃喃地道:「或許……」
  討論自然沒有什麼結果,後來,我真的把人類的同性戀傾向和前世經歷的關係,向一些專門研究人類異常性傾向的專家提了出來。自然,有人聽了哈哈大笑,斥為荒謬,有人覺得有點道理——任何領域中的人,都分成有想像力和沒有想像力兩種,何者可以在本行上有突破性的成果,自然再也明白不過。
  自那次討論之後,傳播媒介上的啟事,連續登了一個月——約克的只持續了十天,想來是由於經濟問題,牛頓有錢,可以繼續化下去。
  小郭的行動早已展開,且包括了監視約克在內,為的是如果阿佳找約克,他也可以知道。
  一個月過去,我這裡音訊全無,約克也望穿秋水,不見伊人,牛頓焦急地和我通了二三十次話,最令我意外的是,郭大偵探方面,竟然也一點著落都沒有。
  當他來見我的時候,神情頗是沮喪,一言不發,我也不問他經過——他必然是盡了力而沒有結果,又何必多問。我只是道:「以情理而論,一個人若是記得前世的一切,他一定會到前世生活過的所在去憑弔一番,阿佳的家鄉附近,可有什麼神秘青年出沒過?有沒有什麼人去找過阿佳的父母?」
  小郭歎了一聲:「我早已想到了這一點,作了詳細的調查,然而並無其事。」
  我道:「在這種小地方的醫院中待產的,一定不會是從老遠路趕來的,必定是附近的居民,我看,以醫院為中心,六十到一百公里為半徑,作為調查的範圍,也已經足夠了。」
  小郭苦笑:「我調查的範圍,半徑是兩百公里。」
  他略頓了一頓:「在這範圍內,有七百三十九家姓森的,又不是三年前的事,只是三十年前的事而已,可是逐家調查,並不有一家在三十年前有男嬰誕生,所以這個假定不成立了。」
  我同意小郭的看法:「好就是外地來的了,這就困難多了。而且,根據當時嬰兒的父親一直沒有出現的情形看來,嬰兒的父母之間,可以出了問題,那產婦就有再婚的可能,『森』這個姓,也沒有意義了。」
  小郭道:「對,但是『玫玲』這個名字,雖然普通,加上曾經姓森,總是一個大線索,於是,我在歐洲大部分的傳媒上,刊登啟事,尋找三十前曾在聖十字醫院誕下男嬰的玫玲·森女士,我訛稱有一筆遺產,屬於該名男嬰的,若是玫玲女士已不在人間,那請當年的嬰兒出面來見我。」
  我皺著眉,不出聲。
  小郭立時道:「這個辦法不好?」
  我歎了一聲:「如果只是玫玲女士看到了啟事,那就很好。若是阿佳同時見到,配合約克和牛頓的啟事,阿佳會立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小郭道:「是,我也料到這一點,所以我還加了一點花佯。」
  我微笑,等他把「花樣」說出來,小郭道:「我還說明,若是任何知道玫玲森女士下落者,通風報信屬實,就可以得一筆獎金——用金錢來使人做事,總是最有效的。」
  我道:「不錯,有多少來通風報信?」
  小郭伸出了手指:「三個。」
  我心中暗罵了一聲可惡,原來他並不是一無所獲的,他並不是一上來就告訴我,而要一點一點的擠出來。小郭看出了我的不快,他道:「是要這樣向你報告,聽起來才有趣了一些。」
  我道:「別再玩花樣了,直說吧!」
  小郭吸了一口氣:「三個都是中年婦女,三人之中,有兩個相識,她們都聲稱是玫玲·森的朋友,都知道玫玲·森確然在三十前生下一名男嬰,其中有一個,還曾見過那名男嬰,這三個都來自柏林。」
  他頓了一頓:「由此可以推斷,玫玲女士是住在柏林的,要在大都市中找一個人,最困難了,因為都市人人情冷漠,誰也不知誰的來龍去脈。」
《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