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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真略微遲疑了一下,就道:「沒有問題,只不過,只不過……」
  他猶豫著未曾說下去,何可人睜大了眼,帶點天真地問:「只不過什麼啊?」
  丁真抱歉地一笑:「只不過……不能算是全捉回來了,還有一隻——」
  他的話才說到這裡,就徒然住了口,因為剎那之間,何可人的神情,變得可怕之至。一個人的神情,竟可以在那麼短的時間之內,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這種情景,十分駭人。
  只見何可人的臉上,一下子變成了毫無血色。她膚色黝黑,本來黑裡透紅,健康悅目,所以這突然的轉變,那一片死灰色的臉容,更是駭人。
  而且,她的身子,也劇烈地發起抖來。
  她抖得如此厲害,以致用來吊起她打了石膏的腿的金屬架子,也隨之抖動,發出了錚錚的聲響,宛若一場八級地震。
  同時,她企圖伸手指向丁真,可是她的手卻抬不起來,臂骨咯咯有聲;自她的喉際,更加發出了一陣難以形容的怪聲。
  一時之間,丁真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他雙手無目的地揮動,全然不知該如何才好。
  過了好一會,兩人才同時發出了一下呼叫聲,叫聲之中都充滿了驚恐。
  何可人先說出話來:「你……這……你……騙我?」
  丁真則急於分辯:「只差一隻,我不是騙你,只差一隻,一定會找回來的。」
  何可人尖叫:「一隻也不行,少了的那一隻,一定就是那一隻。」
  當時的情形,丁真來找我的時候,詳細敘述給我聽。當他說到何可人尖叫時,他也逼尖了喉嚨,以求真實。我一聽到這裡,就立刻覺得這句話大有問題,忙道:「且慢,你再說一遍。」
  丁真呆了一呆,把當時何可人尖叫著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我道:「這句話很難理解,你懂它的意思?」
  丁真又呆了一呆:「我沒有仔細想……沒有想過,她的意思是……少了那一隻……有特別的意義?」
  我也很是疑惑,也沒有什麼確定的想法,只是覺得這句話很特別,若不是另有含意,就是何可人在情急之下的語無倫次。
  我問:「你如何響應她?」
  丁真又喝了一口酒。
  丁真當時的反應,很是直接:「就是差了一隻,不管是哪一隻,總要把它找回來。」
  何可人雙手震動,這一次,丁真雙手伸出,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何可人陡然吸了一口氣,卻已漸漸鎮定了下來,她也用力反握著丁真的手,道:「丁先生,要快,已過另一天了,在一天之內,一定要把它找回來。」
  丁真也自慌亂之中,定過神來,柔聲道:「應該可以找得回來的,何姑娘——」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何可人已急速地道:「別問為什麼,總之,一定要找它回來。」
  她說了之後,鬆開雙手,轉過臉去,表示這個問題再無討論的餘地。
  丁真本來想問她,何以對一隻雞,如此緊張,但這時,他已不好意思再問下去了。
  何可人又道:「請你告訴我……還沒有找回來的那隻,編號是幾號?」
  丁真道:「我不知道——這很容易,我這就去查。」
  丁真出了病房,才連歎了幾口大氣。
  他立刻要求警方做這件事,一小時之後,有了結果,他再去看何可人。
  他進了病房,就道:「是三六五號。」
  何可人深吸了一口氣,神情凝思,像是想起那只編號三六五的母雞是什麼樣子的,這自然是徒勞無功的事,所以她只是道:「原來是它。」
  接著,她又道:「得快點找它回來。」
  丁真答應著,離開了病房,就見到了溫寶裕。
  溫寶裕向他做一個詢問的神色,丁真苦笑,把何可人聽到只少了一隻雞之後的反應,告訴了溫寶裕。
  溫寶裕聽了,也呆了半晌,這才道:「沒有別的辦法,看來,你得去找一次衛斯理了!」
  就是這樣,丁真前來找我的。
  卻說當時,丁真是在出了病房之後,才見到溫寶裕匆匆走來的。若是溫寶裕早來半分鐘,丁真還沒有出病房,那麼,溫寶裕一定直闖進病房去——如果是這樣,那麼,以後所發生的一切,都可能有改變。
  因為,病房之中,另有一個人在,這個人丁真不認識,也根本未曾留意,所以當他和何可人有那麼一段對話之際,他根本未曾覺察還有人在。何可人也未曾對那人留意。
  可是,若果溫寶裕進了病房,卻一下子就可以認出那個人來。那麼,以後事態的發展,當然會有所不同了。
  這個在病房中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白素。
  白素穿了一件醫生的白袍,早丁真一步,進了病房。在醫院和病房之中,有醫護人員進出,是最不受人注意的了,所以丁真進來時,根本沒有留意,只是一心喜沖沖地向何可人報告「喜訊」。
  所以,丁真和何可人之間的這一幕,白素親身目擊。
  當然,在丁真走了之後,白素和何可人之間,也發生了一些事。發生的事,對這個故事來說,相當重要,下面會盡快敘述。
  且說丁真對我說了經過,望著我,等我的指點。我心中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我想,問題其實很簡單,這位何小姐,一定是一個精神有問題的偏執狂,只消告訴丁真別再去理睬她就可以了。
  可是,我卻不能如此說。因為看丁真的情形,這位大發明家,對這位養雞何小姐,絕不是只為了心中的歉疚那麼簡單,他當然是對何可人已有了感情,這才如此出口答應替她找回失雞的。
  要是我直接說了,他非但不會接受,而且,還會大大責怪我。
  同時,我心中也很不以為然——這位大發明家,不是才因為失戀而借酒澆愁,這才出事的嗎?怎麼一下子又那麼快對另一個異性產生感情了呢?
  在這沒出聲的那一段短暫的時間中,丁真已迫不及待地問了三次:「衛先生,你看怎麼辦?」
  我冷冷地道:「怎麼辦?全在你自己了。」
  丁真卻誤會了我的意思,忙道:「一定,我一定會把那最後一隻找回來。」
  我再冷笑:「那樣最好,就大團圓結局了——可是,找不回來呢?」
  丁真著急:「衛先生,我就是為了這個問題才來找你的啊!」
  我搖頭:「我不能解決,你自己才能。」
《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