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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耐著性子等他開口,足足有三分鐘之久,我居然沒有催他,耐性之佳,堪稱第一。
  好不容易等到他開了口,他說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一點慚愧的意思都沒有,而且神情更形迷惘。
  我鼓勵他:「你不妨從頭說起,順流而下,就會容易很多。」
  陳景德又想了一會,才道:「我們決定用陳宜興的名字去應徵,信寫得很誠懇,表示願意出讓生命配額,並且附上通訊聯絡的各種方法。信寄出之後,我們一直在等人來和我們聯絡。」
  我聽到這裡,脫口道:「當然沒有人來和你們聯絡!」
  陳景德驚訝:「為甚麼『當然』?」
  我就把在嚴密地監視之下,有六十個人神秘失蹤一事告訴了他,並且說:「我估計在世界各地,至少有上千個應徵者神秘失蹤了,陳宜興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聽得我這樣說,陳景德顯得很不安。
  我單刀直入地問:「你是不是感到了些甚麼?」
  陳景德神情猶豫,沒有立刻回答。
  我有點焦躁:「你不是說你們兩人的感覺完全一樣嗎?那麼陳宜興現在在哪裡,你應該知道才是!」
  陳景德也聽出我口氣不善,他忙道:「問題是,陳宜興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我剛想說「這像話嗎」,轉念一想,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我轉而問道:「那麼,他現在的處境如何,你把感覺到的,全說出來。」
  陳景德深深吸了一口氣,神情變得很是緊張,我也屏住了氣息,聽他如何說──這一點,重要之至。知道了陳宜興的處境,就可以知道所有失蹤者去了何處,對追查整件事有關鍵性的作用。
  陳景德雙手抱著頭,並且用力搖晃,動作和神情看起來都很滑稽,可是也有幾分詭異,令人笑不出來。
  過了幾秒鐘,陳景德開了口:「是一間房間──一個空間,上下左右四方都無門無窗,從一邊到另一邊,是十二步;跳起來,伸手離上面有將近六十公分;看出去全是淺綠色,十分悅目,空氣清新,呼氣暢順,有一張可以調節角度的大椅子,無論坐臥,都舒服無比──你說這是甚麼地方?」
  我不禁呆住了,作不得聲。
  陳景德說得再詳細不過,可是陳宜興身在何處,我也無法說得上來。
  反倒是聽了他的敘述之後,又生出了無數疑問。
  陳宜興在那個空間之中,吃甚麼喝甚麼?有甚麼人和他聯絡?最重要的是,他是如何進入那個空間的?
  也就是說,他的失蹤過程,比他現在身在何處更重要。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陳景德雙手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敲打了幾下:「這要從頭說起──其中我有些說不明白之處,你可別焦躁。」
  我心知事情之詭異,有遠超過想像之處,單是陳宜興現在所在的空間,如果只有他一個人,那並不奇怪。可是失蹤者據估計至少有上千人之多,那就不可想像要多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做到這一點!所以我也想請他從頭說起。
  我點了點頭:「你想到甚麼就說甚麼,我不催你。」
  陳景德道:「剛才我一再說到他們有特殊的聯絡方法,都給你打斷了話頭。」
  我盡量把不耐煩的語氣收起來:「那你就從這裡繼續往下說。」
  陳景德用力抖動幾下身子,像是要使自己放鬆,然後才道:「我們等徵求者來聯絡,等了很久,是在寄出應徵信之後的第五十九天時,才突然有了訊息。」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我遵守諾言,沒有催他。
  他停了好一會,才道:「這也是一連串不可思議事情的開始。」
  直到這時候,我對他所說的話還是莫名其妙──不知道有了訊息,何以是不可思議。
  我仍然不出聲,等他說下去。
  他再停了一會,揮了揮手,像是想趕走些甚麼,又歎了一聲,才繼續往下說:「訊息不是來自正常的通訊方法,而是突然之間,我們自己想到的──應該說是陳宜興先想到,一兩秒鐘之後,我也想到了。」
  聽到這裡,我心中疑惑之至,因為陳景德說的不是很清楚,所謂「自己想到」是怎樣的一種情形,令人費解。
  我知道現在我不能發問──在這種情形下,越問越亂,只有等他說下去。
  陳景德繼續用一種很猶豫的口氣說著:「我們之間,像這種一個想到了甚麼,另一個立刻也想到同樣的事,是很普遍的情形,早已習以為常。這次我們想到的是:應徵信起了作用,我們,陳宜興已經被選中了……」
  陳景德越說神情越是恍惚,像是完全不能肯定自己所說的是不是事實。
  我再也忍不住,提醒他:「我想,你們的這種感覺,不算奇怪,只不過你們以前未曾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才難以形容。」
  陳景德大點其頭:「正是──我早就說過,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