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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從報紙的報導上知道這回事,和自己親眼看到,親身置身其間,卻是完全不同的。
  我在岸上略站了一會,就向前走去,我才走出了不遠,就聽到了陣吶喊聲,自遠而近,伴隨著卡車聲,傳了過來。
  原來在碼頭吶喊,塗寫的那些年青人,都呆了一呆,接著,就有人叫道:「地總的反動分子來了!」
  隨著有人叫嚷,所有的人都叫了起來,聚集在一地,卡車聲越來越近,我看到三輛卡車,疾駛而來。
  駕駛卡車的人,若不是瘋子,也是一個嗜殺狂者,因為他明明可以看到前面有那麼多人,可是,三輛卡車,還有以極高的速度,向前衝了過來,而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年輕人,也全當那三輛卡車是紙紮一樣,他們不顧一切地衝了上去。
  我退到牆腳下,我實在無法相信我所看到的事實,無法相信在人間竟會有那樣的事!
  卡車撞了過來,至少有十七八個年輕人,有男有女,被車撞倒,有幾個根本已捲進了卡車底下,受傷的人在地上打滾,血肉模糊。
  可是根本沒有人理會受傷的人,卡車上的人跳了下來,原來在地上的人,攀了上去,在他們的手中,握著各種各樣的武器,從尖刀到木棍,而更多的是赤手空拳,我看到最早攀上卡車去的,是兩個女青年,她們一上了車,立時被車上的人,揪住了頭髮,將她們的頭,扯得向後直仰,於是,七八條粗大的木棍,如雨打下,擊在她們的胸前和臉上。
  鮮血自她們臉上每一個部分迸出來。我估計這兩個女青年,是立時死去的。
  但是,還是有不知多少人,爬上卡車去,卡車已經停了下來,三個駕駛卡車的人,也都被人扯了下來,混戰開始,呼喝聲驚天動地。
  我始終靠牆站著,離他們只不過十來步,我真有點不明白,這兩幫人在混戰,是根據甚麼來判別敵人和自己人的,因為他們看來是完全一樣的,全是那麼年輕,那樣不顧一切,而且,他們叫嚷的,也是同一的口號。
  但是他們相互之間,顯然能分別出誰是同類,誰是異己,這樣瘋狂的大搏鬥,那樣的血肉橫飛,那不但是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見過的,而且,不論我的想像又多麼豐富,我都沒法在事前想像得出來。
  我並不是想觀看下去,而是我實在驚得呆住了,我變得無法離開。
  我呆立著,突然之間,一個血流滿面的年輕人,向我奔了過來,他已經傷得相當重,他的手中仍然握著那本小冊子,他向我直衝了過來,在他的身後,有三個人跟著,每一個人的手中,都握著粗大的木棒子,在奔逃的青年人雖然已受了傷,但是粗大的木棒子,仍然向他毫不留情地掃了過來。
  「砰」的一聲響,三根木棒子中的一根,擊中了那年青人的背部,那年青人仆地倒了下來,正倒在我的腳下,他在倒下來之際,仍然在叫道:「萬歲!」
  我實在無法袖手旁觀了,我踏前了一步,就在我想將那個年輕人扶起來之際,三條木棒子,又呼嘯著,向我砸了下來。
  我連忙一伸手,托住了最先落下來的一根,使其它兩根,砸在那根之上,然後,我用力向前一送,將那三個人,推得一起向後跌出了一步。
  不必我再去對付那三個人,因為另外有五六個人湧了上來,那三個人才一退,便被那五六個人,襲擊得倒在地上打滾了!
  我用力拉起了倒在地上的那年輕人,拉著他向前奔,那年輕人聲嘶力竭地叫道:「我不要做逃兵!我要參加戰鬥!」
  我厲聲道:「再打下去,你要死了!」
  那年輕人振臂高叫道:「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那時,我已將那年輕人拖進了一條巷子之中,聽得他那樣叫嚷著,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我用力推了他一下:「好,那你去死吧!」
  這年輕人倒不是叫叫就算的,他被我推得跌出了一步,立時又向前奔了出去,照他的傷勢來看,他只要一衝出去,實是是非死不可的了!
  我想去拉他回來,可是我還未曾打定主意,就看到那年輕人的身子,陡地向前一仆,跌倒在地,接著,滾了兩滾,就不動了!
  我真以為他已死了,但是當我來到他面前的時候,卻發覺他只是昏了過去。
  我連忙又將他拉了起來,將他的手臂拉向前,負在我的肩上。
  我負著他,迅速出了巷子,才一出巷子,就有幾個工人模樣的人,走了過來,我忙問道:「最近的醫院在甚麼地方,這人受了傷!」
  那幾個工人望了我一眼,像是完全沒有看到我負著一個受傷的人一樣,他們繼續向前走去,我呆了一呆,其中的一個才道:「你還是少管閒事吧!」
  我忙道:「這人受了傷,你們看不到麼?」
  那工人道:「每天有幾百個人受傷,幾百個人打死,誰管得了那麼多?」
  另一個插嘴道:「你將他送到醫院去也沒有用,有一家醫院,收留了十九個受傷的人,就被另一幫人打了進去,將那十幾個人打死,連醫生也被抓走了,說醫院收留反動分子!」
  我大聲問道:「沒有人管麼?」
  那幾個人沒有回答,匆匆走了開去。
  我喘了口氣,我若是一早就不管,那也沒有事了,可是現在,我既然已扶著那年輕人走出了巷子,我實在沒有再棄他而去的道理。
  我負著他繼續向前走,不一會,我看到一輛中型卡車駛來,車上有二十多個軍人,我連忙伸手,攔停了那輛車,一個軍官探出頭來,我道:「有人受了傷,前面有一大幫人在打鬥,你們快去阻止!」
  那軍官一本正經地道:「上級的命令是軍隊不能介入人民自發的運動!」
  那軍官說了一句話,立時縮回頭去,我正想要說甚麼,卡車已經駛走了。
  我呆立在路中心,不知怎麼才好,我負著一個受重傷的人,可是,所有的人,就像根本未曾看到我一樣,根本沒有人來理會我。
  在那時候,我突然覺得,我一定是做了一件愚不可及的傻事了。
  我不該管閒事的,現在,我怎麼辦呢?我自己也是才來到,而且,我也是冒險前來的,我連自己置身何處都不知道,但現在,卻還帶著一個負傷的人!
  我呆了一會,將那人扶到了牆角,那年輕人卻已醒了過來,他抹著臉上的血:「我這是在甚麼地方來了?」
  一看到他醒了過來,我不禁鬆了一口氣:「離碼頭還不遠。」
《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