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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在一次,我又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之際,我感到了略有不同,那便是,當我能夠聽到周圍的聲音之後,我的眼皮上,有了刺痛的感覺。
  我感到了那陣刺痛,我也可以感到,那陣刺痛,是由於光線的剌激,而那種刺激,似乎使我的眼皮,回復了活動能力。
  我用盡了氣力,想抬起眼皮來,我開始並不成功,我只不過可以感到我的眼皮,正在發出一陣跳動而已,但是突然之間,我成功了!
  我睜開了雙眼!
  當我睜開了雙眼的一剎間,我什麼也看不到,只感到了一股強光,那股強光,實在逼得我非閉上眼睛不可,但是我卻不肯閉上眼睛,我剛才為了使雙眼睜開,所出的力道,不會比攀登一座高山更小,我怕我閉上眼之後,會沒有力量再睜開眼來。
  所以,我忍著強光的刺激,我依然睜大著眼!
  漸漸地,我可以看到東西了,我的眼睛已可以適應光線了,我看到在我的面前,有著很多人。
  那是一個十分奇特的角度,在我的眼中看來,那些人全像是想向我撲上來一樣。
  但是我立即明白了,我是仰躺著,而那些人,則全站著,俯視著我。
  我不但看清了我身前的人,而且,我還開始眨著眼睛,我在眨動眼睛之後,看得更清楚,我看到一個十分美麗的少婦,正在淚流滿頰。
  當我才一看到那美麗的少婦之際,我的確有一種陌生之感。
  但是,我立即認出來了,那是白素,我的妻子──
  但那真是白素麼?我的心中,不免有多少懷疑,因為她太瘦了,她雙眼竟深陷著,我從來也未曾看到她那樣消瘦過!
  我和她分別不應該太久,就算我曾昏迷,我曾昏迷過兩天、三天?她也不應該瘦成那樣!
  但是她又的的確確是我的妻子白素,除了白素之外,沒有第二個女人,會有那種的神韻。
  我突然起了一陣要講話的衝動,我要叫喚她,我用力掙扎著,終於,我的口張了開來,而自我的口中,也發出了聲音來。
  我恨我自己的聲音,何以如此微弱,但是我總算聽到了自己的聲音,而且,我想她也聽到了,我叫了她一聲,她立即向前衝來。
  兩個護士將她扶住。
  她仍然在流著淚,但是她在叫著:「他出聲了,你們聽到了沒有?他出聲了!」
  她一面叫,一面四圍看著,我看到四周圍所有的人都點著頭,有很多人應著她,道:」是的,他出聲了,他開始恢復了,你該高興才是!」
  那兩個護士終於扶不住她,她來到了病床前,伏了下來,我為了要低下眼來看她,才看到了自己。
  我看到了自己之後,又大吃了一驚,這是我麼?這是我,還是一具木乃伊?
  為什麼我的身上,要綁那麼多的繃帶,為什麼我的雙腿上全是石膏?我不是已醒過來,已經沒有事了麼?
  我的身子還是一動也不能動,可是我的神智卻已十分清醒,我看到白素伏在床沿,她在不斷地流著淚,但是看她的神情,她卻又像是想笑。
  我掙扎著,又發出了一句話來,道:「我……一定昏迷了很久?」
  白素只是點著頭,在床邊的一個醫生卻接口道:「是的,你昏迷了八十六天,我們以為你不會醒過來了,但你終於醒過來了!」
  八十六天,我一定是聽錯了!
  但是,我剛才又的的確確聽到,是八十六天,我以為我至多不過昏迷了三五天,可是,我卻足足昏迷了三個月之久,難怪白素消瘦得如此之甚了!
  我閉上了眼睛,當我閉上了眼睛之後,我昏過去之前的事,就像是才發生在幾分鐘之前一樣,那輛靈活得令人難以相信的大卡車,向我直撞了過來。
  那是謀殺,是和對付章達一樣的謀殺!
  但我卻沒有死,我又醒轉來了,我對自己的身體有堅強的信心,我知道我的傷一定會漸漸好起來,一定會完全復原!
  但這時,我卻疲乏得可怕,我似乎是一個疲倦透頂的人一樣,我渴望睡覺。
  我聽得一個醫生道:「讓他好好地休息,他很快就會復原的。」
  我又聽到白素道:「不,我要陪著他。」
  然後,我不知我自己是昏了過去,還是又睡著了。
  等到我再醒過來時,已經是晚上了,病房中的燈光很柔和,我的精神也不知好了多少。
  我不但可以連續講上幾分鐘話,而且還可以聽白素講述我動了十二次大手術的情形。
  在那三個月中,我動了十二次大手術。
  我之能夠不死,而且還有復原的可能,全是因為我當時躲避得好,是以我雖然折斷了很多骨頭,然而脊椎骨卻送未曾受損傷。
  所以我才能活下去,而在我的體內,已多了十八片不銹鋼,這些不銹鋼是用來接駁我折斷的骨頭的,醫生斷定我可以復原,白素一面講,一面流著淚,她又笑著,因為我終於沒有死!
  我並沒有將那是一件設計完善的謀殺一事講出來,因為在這三個月中,白素已經擔心夠了,沒有理由再去增加她的負擔。
  雖然,她的心中,也不免有著疑惑,因為我的駕駛術是極其超卓的,她不會不知道。所以我還著實費了一些心思,將當時不可避免,非撞車不可的情形,編了一個謊。
  我在醫院中又足足住了半年,才能走動,我回到了家中療養,醫生勸我忘記我曾斷過許多骨頭一事,如果時時記得,那麼人的活力就會消失,他給我的忠告是:一切像以前一樣。
  是以,當我開始可以動的時候,我就適量地運功,月子好像過得很平靜。
  然而,在我的心中,卻有著一個陰影。我明白,他們的第一次謀殺失敗了,我沒有死,那麼,他們一定還會有第二次謀殺。
  他們第二次的謀殺什麼時候來呢,我是不是能躲過他們第二次的謀殺呢?
  這是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想念著的事。
  但我卻只是一個人想著,因為再多人知道,也是沒有用的,對方是如此神出鬼沒,我幾乎死在他們的手中,但是我根本連他們是什麼人也不知道。
  而我擔心的那一刻,終於來了。
《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