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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一場豪賭
  那另一場賭博發生的時候,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事實上當時我還沒有出生,如果有人說在我沒有出生的時候,在某一個地方、某一些人的一場賭博,日後會和我發生關係,當然我只會當是胡說八道。
  可是世界上萬事都有看不到的種種因緣在,不知道發生在何年何月何處何人身上的事情,會和自己發生關係,這是宇宙奧妙,其中的巧妙安排,人類不知道何時才能夠知道萬分之一!
  那一場賭博,發生在四分之三世紀以前。
  那是一場豪賭。
  賭博的種類極多,不可勝數。有大有小──小到兩個孩子為了爭誰能先把一塊糖含在口裡而用剪刀石頭而來決定,大到希特勒揮軍向整個歐洲動武,都是賭博。
  若要分類,大抵可以分成普通的賭博和豪賭兩種。
  普通的賭博,無時無刻,任何地方都在進行,不值一提。而豪賭卻不常發生,所以一場豪賭,即使只是旁觀者,也可以津津樂道好多年。
  要被稱為豪賭,倒不在乎賭注的大小,而是決定於參與賭博的人,在輸的情況之下,會變得一無所有──甚至於包括生命在內。
  構成豪賭的另一個條件是參與賭博者,都在輸了之後,不論後果如何嚴重,都照事先議定的行事──也就是說,絕不賴帳。
  真正的賭徒,都不會賴帳,賴帳的只是無賴潑皮,沒有一提的價值。
  故事開始的那場豪賭,其中輸的一方,大有賴帳的條件,可是他賭得直──比黑旋風李逵更直,李鐵牛為了要請偶像宋公明喝酒,也曾撒了一次賴,照他自己的解釋,是「權且不直一回」,這種行為並不可取。金聖歎將之評為可愛,不知道是根據什麼原則。
  只有在任何情況之下,輸了就認輸,那才真正是大賭徒的本色,令人神往。
  那場豪賭,和整個故事大有關係,如果沒有那場豪賭,也就不會有這個故事。
  其中的關係很微妙,也很複雜,看下去自然會明白。其情節和許多傳奇故事相仿,不要以為沒有可能──事實在很多時候比故事更要曲折離奇得多。不過當然看故事不必去和事實對照,不然趣味會大大減少。
  說了半天,豪賭該登場了。
  參與豪賭的只有兩個人,用簡單的稱呼來明白他們的身份:一個是王軍長,一個是李司令。一聽這樣的稱呼,就可以知道他們是在那個特殊的時期中的特殊人物──軍閥。
  軍閥各有各的地盤,賭博發生在王軍長的地頭,而贏家則是李司令。
  王軍長和李司令面和心不和,都久已想吞併對方的地盤。可是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了誰。
  當時中國的政治形勢十分複雜,大大小小的軍閥之多,根本無法統計,互相之間的戰爭,無日無之。
  這王軍長和李司令還是同鄉,所以手下的官兵差不多都扯得上親戚關係,要是開起戰來,也就是堂叔表舅姑丈姨爹甚至於兄弟之間要你殺我我殺你,雖然這種局面遲早會發生(軍閥之間,不可能長久和平互存),可是就算是王軍長和李司令也下意識地感到可以拖就拖下去。
  而形勢對他們來說,並不是很有利──在他們的地盤附近,另外有一股勢力,比他們兩個強大,只要發動攻擊,就可以把他們逐個消滅。但如果他們兩人合併,卻又比對方強大,可以倒過頭來吞併對方,形成一股相當大的勢力,可以藉此開創大局面,甚至於有希望打下整個天下。
  王軍長和李司令也很清楚這種形勢,所以才有了這次聚會。
  聚會一開始,還沒有賭局,兩人只是「把酒言歡」,在酒酣耳熱之際,兩人開始商量合併的問題。
  雖然他們都知道,只有合併才能有進一步發展,不然給他人各個擊破,形勢大是不妙,然而他們還是談不攏──主要的關鍵是在於合併之後,由誰來當總司令。
  兩人都想當總司令,可是總司令只能有一個。
  兩人都想說服對方當副總司令,說著說著,話不投機,互相爭吵起來,李司令已經準備拂袖而去,王軍長忽然提議:「他媽的我們不如賭一賭──在賭台上定輸贏!」
  李司令立刻同意,大聲道:「生副官,拿牌來!」
  講這「另一場賭博」給我聽的是一家銀行的董事長。他並不是把這個故事講給我一個人聽,聽眾同時還有十來人。那是在一次飯局之後,大家聚在一起閒談,地點就在董事長的住宅。
  座中有一位先生忽然發表議論:「別看我們中國語言不統一、人心不團結,可是在賭博用具上,卻是從南到北,頗有幾樣是完全一致的。」
  我也不記得當時怎樣會忽然談到了這個問題上的,接下來有幾個人表示同意,並且舉出了一種賭具,是全國通行,而且是中國特有的,那就是「牌九」。
  當下座中頗有幾個對「牌九」大有研究的人,於是各發議論。如果把他們的發言,詳細記述下來,那就是一篇超過十萬字的論文。雖然很有趣,可是和整個故事關係不大,所以從略。
  說著說著,主人就道:「說起牌九這種賭博,家父不止一次向我說過一場賭博,用的就是牌九──事實上,從南到北,所有的豪賭,大多數賭的都是牌九。那一場賭博,家父親身經歷,那是真正的豪賭,他說真是畢生難忘,直到現在,他閉上眼睛,當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那是將近四分之三世紀之前的事情了,由此可知當時的情景是如何驚心動魄。」
  董事長這樣一說,自然有人要他把這場賭博轉述一下,董事長也就開始講。
  董事長講的,我已經記述在前面──當然董事長還沒有講完,因為已被我打斷了他的話頭。
  我本來已經好幾次想告辭,因為對董事長所說的故事,我一點興趣都沒有,聽得呵欠連連,只等他說到告一段落,我就可以起身走人。
  可是當我聽到他講到李司令大聲叫人拿牌來的時候,我心中陡然一動,做了一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頭,問:「等一等,你剛才說什麼副官?」
  我聽到他說「生副官」,可知道那個副官姓生,而姓生的人極少,我幾乎立即可以感到,這個生副官和那個生念祖之間有一定的關係。
  生念祖突然出現,神秘離去,只留下了一個不可解釋的故事,我從此沒有了他的音訊,我不會放過任何有可能找到他的機會,所以才有此一問。
  董事長向我望了過來,好一會不出聲,才道:「你為什麼會這樣問?」
  我道:「姓生的人很少,前些日子我遇到過一個,後來沒有了下落,我正在找他,聽到你提到姓生的人,我想可能有些關係,所以才問。」
《豪賭》